了,讓他停住,你不去我去。年盛卿說。你敢去,你真的要去?臘梅花一個箭步撲上去堵住了男人,她的臉突然豔若桃花,你要是敢去我就敢宰了你,臘梅花咬牙切齒地說,怪物,怪物,你是個活死人,我可是個大活人,你不要聽我要聽。我讓他住在這兒,可我要他安安靜靜的,我不要他在這兒吊嗓。年盛卿執拗地甩開女人往門外撞,他說,我讓他馬上停住,馬上停住。臘梅花追上一步,再次用身體堵住年盛卿,她的杏眼裡火光熠熠,火光停在年盛卿的耳朵套子上燃燒了一會兒,臘梅花猛地伸手撕下一隻耳朵套子,吵——死——你,臘梅花緊接著就發出了那聲刺破天空的狂叫。

年盛卿下意識地蹲下去捂住了他的耳朵,而廂房裡的張先生以及鄰近的街坊都聽見了臘梅花的那聲狂叫。張先生抱著琴出來問,怎麼啦?出了什麼事?臘梅花卻對張先生莞爾一笑,沒出什麼事,你去吊你的嗓吧。

早晨五點鐘茶館開張,第一批茶客一進門就注意到年盛卿倉皇可憐的樣子,他的耳朵套子裂開了一個口子,面色灰白,瘦弱的身子時不時地打一個冷戰,有人上前拍他的肩問,是不是病了?年盛卿搖著頭,指著樓上說,是那聲音,我受不了,真的受不了啦。人們側耳傾聽,聽見的是張先生吊嗓的最後的餘音:一把火燒了馬料場,林教頭是怒恨滿腔。茶客說,唱的是《林沖夜奔》,你原先最喜歡的呀。年盛卿仍然搖著頭,他說,不是林沖,是我年盛卿怒恨滿腔。年盛卿那天很反常,茶客們卻都忽略了他,其實他一整天都木然地坐在樓梯上,沒有拾起郵差送來的報紙。人們的注意力一向都是集中在臘梅花身上的,臘梅花那天不知在罵誰:嚼他的狗舌頭,身正不怕影子歪,老孃從來不偷漢子,讓他爛了那條狗舌頭!茶館的特殊客人張先生更是令人矚目,那天他興致很高,向茶客們娓娓敘述他藝人生涯中最風光的時刻。只有一個老茶客記得年盛卿那天也唱了一曲評彈,他作為一個資深票友將《林沖夜奔》唱得有板有眼,輕柔而韻味十足,只是年盛卿將唱詞改得很滑稽:一把火燒了老茶館,年盛卿是怒恨滿腔。據說年盛卿縱火之前是向臘梅花下過最後通牒的,那天凌晨時分他叫醒了臘梅花,問,張先生等會還吊不弔噪?臘梅花睡眼朦朧地回答道,吊,怎麼不弔?吵死了你拉倒。年盛卿在她床邊走了一圈說,那好,那我把茶館燒了,他可以到別的地方去吊嗓啦。臘梅花以為那是威脅,惡聲惡氣地說,你嚇唬誰?茶館是你年家的祖傳,燒就燒,誰心疼?年盛卿說,我心疼,可我只能燒了它,燒了就安靜了。年盛卿到床底拖出一桶火油,他想起了什麼,又去拽臘梅花的毯子,馬上要著火了,你聽見我敲臉盆就該逃了,他說,我不想傷人。臘梅花仍然未加警覺。她罵著說,你去燒好了,怪物,別來攪我的好夢,燒吧,你嚇唬誰?

年盛卿又去廂房敲門,他對著房門喊,張先生快醒醒,馬上要著火了,你聽見敲臉盆就逃,我可不想傷你,我只想讓你到別處去吊嗓。張先生從床上爬起來去開門,年盛卿已經走下樓梯了。他聽見樓下雜亂地響動了一番,後來便響起了火苗吞木的脆亮的聲音,然後就是一隻銅盆噹噹地敲響了,張先生終於猛醒,他提上月琴就往樓下衝,樓梯上已是一片火海,張先生急中生智又跑到廂房開啟了臨河的窗戶,縱身一跳,張先生因此是從河裡爬上來逃生的。

香椿樹街的人們趕到茶館門前已經晚了,那些水桶和盆器對火勢都已無濟於事,隔壁肉店的人一邊捶胸頓足一邊慶幸風向朝南,火舌湧到石橋上去了,否則半條香椿樹街都要遭殃。人們看見年盛卿癱坐在地上敲擊一隻銅盆,年盛卿淚流滿面地向眾人傾訴,我不想燒茶館,不想燒著人,我就想讓他們別來吵我,憤怒的街坊鄰居朝年盛卿吐著唾沫,他們看見年盛卿的耳朵套子被火燎出兩個洞,露出了那雙可惡的|乳白色的耳朵。那是五十年前的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