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挲過,然後把它留在雪地裡?不知道最後,他是不是有回頭再看它一眼?也許它也是不捨的吧,那,今後響起的時候會不會更加悱惻?

有點悵然。

手指滑過竹蕭光滑的表面,停在一個“柳”字上。

“可為逸友,可與映雪。”

應四突的出聲,正戳中我心事。

“……原來你也沒睡。”

她輕笑出聲:“也?”一頓,有點惋惜:“可惜沒問問他叫什麼名字,是哪裡人氏。天下之大,不知道有沒有機會再見?”

我也笑:“萍水相逢,你非要把人家身家來歷打聽得那麼清楚幹嘛?天下之大,還怕沒有機會再見?”

應四眨了眨眼,欲言又止,慧黠地衝我一笑。

嘖嘖,總是瞞不過她呢。何必問何必打探?反正到了江南,一定能再見到他。我想起在洛陽才子李不作所說的“芝蘭玉樹”──靈均標緻,除了維揚的柳三公子,世間可還有第二人當得?

我站起來,極目遠眺,東方微明,大雪初霽,天高得迷人,一條蜀道直盤旋上天際。順著筆畫勾勒著一個“柳”字,遺留在雪地裡那一點溫度直透到心裡,我知道我不會忘記漸去漸遠的一行足跡,就像我會記得耳側的細微呼吸,還有那一人翩若驚鴻,那一瞥眼波流連……

我再見到他,是在煙花三月的揚州。

隆冬苦寒變了十里春風,崇山峻嶺換了紅巾翠袖,當天月下對雪的三人,如今只剩我和他四目相對,倆倆相望。

應四是走到渝州就不肯再走了。

原因很簡單,每個女人終其一生最後也不過就是為了“安定”兩個字,就連應四也不能免俗,這不由得讓我有點唏噓了。

讓她不願意再走的,是一個叫阿武的年輕人。

百十來口的小村子,說的好聽一點是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平良心說就是一窮二白,蕭條到連山賊都不會屈尊光顧。村子東頭第一戶人家門口有棵半焦的合歡樹,搖搖欲墜的幾間屋子,連住慣草堂的杜工部也會為之搖頭扼腕,井臺上一搖就嘎嘎作響的轂轆,院子裡的石磨,門旁的木頭板凳上放著手工有些粗糙的竹馬,還有,屋後那一片春色──叫不出名字的野花,被人特地找了來種上,日日澆水、除草、細心照料,終於燦爛地盛放!──在迫於生計的辛苦勞作之外,倒是難得還有這份心思!

一家五口,父親早已病故,母親苦於眼疾,長男阿武肩負家計,含辛茹苦拉扯弟妹、照顧寡母。平淡一如老套劇目,甚至上不了元宵的戲臺。但應四卻被打動了,他窮、苦、沒讀過書,她都不介意,她看著他的眼神甜蜜得容不下一粒沙一道風。在她看來,他心好、淳樸、直率、踏實……細細數來全是優點。

“我只愛他心無旁騖。”

她靠著竹籬看花,倒影了一臉繽紛的繾綣笑意。

心無旁騖──那時候我一心一意,百般蹉跎,要的,不也就是這四個字?……可惜沒有人成全……

“還記得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對我說‘青春都只一晌,最好是能仗劍江湖,浪跡天下!誰又願意把大把大把的春光虛擲?’”

“是啊。但現在,我只覺得再美的風景也都比不上他……”

“長留,你自己要多保重!”

我笑。

也不勸她。當年一起逃出生天、浪跡四方,為的不就是這一天?那個“地方”終歸是讓她找到了!往日種種,至此總算塵埃落定。天南地北,原來就是為了找那一畦野花呢!

走的時候,她笑著到村口送我,那一頭長長黑髮盤在腦後,卻是已經換了鄉間尋常婦人的裝束。彼此都笑得真摯。我和她,只道珍重,不訴離傷。

然後我一個人到了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