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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役”的“役”,不能確指是什麼事。大多數情況下,應是指去邊地戍防。又“君子”在當時統指貴族階層的人物,但詩中“君子”的家中養著雞和牛羊之類,顯然地位又不會很高,大概他只是一位武士。說起“貴族”,感覺好像很牛氣似的,其實先秦時代生產水平低下,下層貴族的生活,並不比後世普通農民好到哪裡去。就是在本世紀三四十年代,西南少族民族中的小貴族,實際生活情況也還不如江南一帶的農民。
《君子于役》是一首寫妻子懷念遠出服役的丈夫的詩,但又與一般的思婦詩絕不雷同。《詩經》裡的思婦詩或是從女子角度入筆,遙想丈夫在外的艱辛,或是從男子角度入筆,幻想閨中人此際是如何牽記自己,《君子于役》卻有一段天然姿態。它起首破題之後,就不再執於描寫思念,不再正面摹寫妻子思念丈夫的哀愁乃至忿怨,而是淡淡地描繪出一幅鄉村晚景的畫面:在夕陽餘暉下,雞兒歸了窠,牛羊從村落外的山坡上緩緩地走下來。這裡的筆觸好像完全是不用力的,甚至連一個形容詞都沒有。不像後代的文人辭章總是想刻畫得深入、警醒,習慣舉輕若重,著意將一份思念寫到一葉驚秋的地步。《君子于役》反其道而行之,故意舉重若輕。這是我一直喜歡這詩的原因。它那麼淡然,那麼深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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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節:曇花飛落,一念千年(2)
初中的時候學到這首詩,是學得最早的啟蒙篇章之一。我偏愛它,因它詩意準確沒有那麼多似是而非的深刻解讀。一個人若沒有負擔就清朗,一首詩若沒有負擔就透亮。雖然是很多年前學的,可依然能記得詩意,輕鬆回憶起詩中的畫面,展現出的意境。
我們好像能看到那凝視著雞兒、牛兒、羊兒,凝視著村落外蜿蜒沿伸、通向遠方的道路的婦人,這麼多年過去了,她彷彿還在那裡,她一直在感動我們。
她懷念親人的深摯感情宛如一股清澈見底的溪水,曲折蜿蜒地流淌著,千年不涸。她的思念,用日常的風月加以映襯,再用“不知其期”“不日不月”“曷至哉”“曷其有佸”“如之何勿思”“苟無飢渴”
這些傳神之筆來點破深化,愈加顯得她思情綿邈,心似蓮花,既驚豔又自然。
熟悉農村生活的人經常看到這樣的晚景。農作的日子是辛勞的,但到了黃昏來臨之際,一切即歸於平和、安謐和恬美。牛羊家禽回到圈欄,炊煙裊裊地升起,燈火溫暖地跳動起來,農人和他的妻兒們聊著閒散的話題……畫面本身有其特別的情味。有一種天然的妙趣。這之後再接上“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我們分明地感受到女主人公的愁思濃重了許多。倘試把中間“雞棲於塒,日之夕矣,羊牛下來”三句抽掉,將最後兩句直接續繼在“曷至哉”之後,感覺會完全不同。
詩文是這樣的,若抒情節奏太快,沒有鋪陳,顯不出山水起伏,抒情效果就出不來;像一個人太著急說話,反而不能從容表達,或者急急迫迫說的寡淡無味並不能叫人印象深刻。
黃昏給人的通感是壓抑晦暗的,沉沉暮色易使旅人渴望歸宿,而在農人的角度,卻是最輕鬆溫暖的時刻。黃昏,大地舔合傷口,呈現出白天未有的溫順。告別了一日的忙碌,農人終於可以直起腰來,含笑看著以生命珍愛著的東西向他們身邊歸聚,這便是古老的農耕社會中最平常也是最富於生活情趣的時刻。可是在這詩裡,那位女子的丈夫卻猶在遠方。這一刻,她的生活的缺損也就顯得最為強烈了!她,如此悵惘地期待著。
等待親人歸來,最令人心焦的就是這種歸期不定的情形,好像每天都有希望,結果每天都是失望。如果只是外出時間長但歸期是確定的,反而不是這樣煩人。正是在這樣的心理中,詩中的她帶著嘆息地問出了“曷至哉”——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