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特定色彩或文獻的精華,用以創造一個新世界”的人。他追求的是這一類的東西,人的加工促進運動、形式促進情節之處,便為更新,“整頓改造我們生活於其中的世界”,是統一,是造就“我們永遠無法完成的事情”。在一個經過精簡的世界中,“回到一個拋棄細節而變得簡樸的時刻”、清晰的模式、英勇的機會、甚至禁止的造就——提煉和淨化,也許不難。

但是,如此簡單化的世界,“清除了”經驗的“蟲子、釘子和玻璃屑子”,去除了阻礙和禁令,只剩下“稱心如意的東西”或者戲劇性的英雄行為,福克納說“從前有過,現在沒有了”,他不感興趣,說得確切些,創造的形象還必須能喚起並把握一切:像“提煉”一詞含有“深化”和“拔高”的意思;像“淨化”一詞含有執行和完成不能做、不準做的事。福克納準備走的下一步使他不僅接近一整套複雜的傳統,還接近更深層的意識;不僅找到陳年宿話老故事,還找到埋藏的回憶和慾望。

在論及從安德森身上看到求精求純的危險的那篇文章中,他提到安德森的忠言幫助他成為一個地方作家:“我懂得了,要當作家,就必須按天生的樣子做個本色的人。”這一公式把存在放在遺傳和經驗的形象下觀察,等於說,福克納回到密西西比,就是回到童年、回到本家。

懷著有所發現的心情,福克納同時進行兩項寫作規劃,一部書努力把握周圍的社會,另一部書努力把握社會勢力、家族傳統和個人的心思。第一部叫《亞伯拉罕神父》,講斯諾普斯一家,背景已放在法國人灣,一個按外國人命名的地方。這一地區的大部分居民是阿姆斯蒂德家族和利特爾強家族的人,已是“蘇格蘭和英吉利血統”。弗萊姆·斯諾普斯已在千方百計排擠瓦納家族。他那子孫滿堂的一家,艾克、海軍上將丟威,已遍佈各地,連那位跑街V。K。拉克利夫也已在書中出現,但名為蘇拉特。

《亞伯拉罕神父》粗糙而沒有寫完。福克納開了好幾個頭,最後放棄,說明他尚未能控制自己的發現。但《亞伯拉罕神父》是一部十分重要的著作,書中的遙遠而且失落殆盡的過去,屬於一個有遠大前程的無名小卒。但是“他消失了,他的家人、奴僕和榮華也隨之消失。他的遼闊的土地披分割成一小塊一小塊閒散農場,又逐漸被叢林吞噬,只留下他從前修直的河床……和一座殖民時代風格的巨廈的四壁”。

維爾·瓦納是故事中的今天、即20 世紀頭10 年的中心人物。瓦納有充沛的精力,有產業,但是不會招搖撞騙,因此命中註定敗於弗萊姆·斯諾普斯手下。弗萊姆·斯諾普斯是一個“子孫眾多、沒有根基的世代佃農的大家族”的頭目。所以這部小說在萌芽期便包含演化為斯諾普斯故事和小說的若干人物的歷史和過程。弗萊姆已經飛黃騰達,即將出任銀行總裁,已是狄更斯和巴爾扎克筆下的19 世紀冷漠殘酷的主人公的後裔,和他們一樣只知道賺錢發財。他們力求打進上層社會,分享權勢和財富;弗萊姆則決意佔領上層社會。這就是他為什麼毀掉這個建立於互相尊重人性需要上的社會,最後又毀掉自己。

福克納根據自己的經歷和早期的閱讀,認識了影響個人生活的三種力量——家庭、社會和歷史——之間的根本的緊張關係,認識個人需要和慾望既啟發行動又塑造想象的結構。19 世紀小說的中心“大致說來,已從思想意識、從思想意識如何塑造周圍的世界轉移到周圍世界以及周圍世界如何以其特定的重心和全部的分量衝擊意識。”對狄更斯和巴爾扎克來說,想象地介入社會和歷史在自我意識和自我反映的虛構中沖淡了。可是,他們所做的不過是重新解釋,而不是重新開始。羅伯特·阿爾特說,他們的作品“即使在力求真實地反映當時的社會世態”時,也是在表現“自己的幻想世界的自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