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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他時,他卻又吞吞吐吐地表示,剛才只是自己在胡說而已。
火車到站的時候,歐也妮發現自己的老父親已經睡著了。他蜷縮在椅子的角落裡,微微張著嘴,呼嚕呼嚕地打著鼾,睡得十分香甜。
☆、第52章
歐也妮心裡十分清楚。
父親老了;真的是老了。
他再沒有精力和自己去計較裁縫、鞋商送來的賬單,他變得容易犯困;記性也大不如前了。
從前;每當客人們聚集在客廳,他坐在角落裡看似眯眼時;其實是在暗中留意他們的談話。現在;他依然喜歡坐在那個屬於他的角落;但當來訪者們在他耳邊高談闊論的時候;他卻真的靠在安樂椅上睡了過去。
歐也妮發現自己彷彿也跟著變了;心境上的變化。
自從母親去世後,她就發現自己開始變得容易傷感。
一朵早年被她夾在書裡充當書籤的枯萎玫瑰,或者父親睡夢中無意識發出的幾聲嘆息;都能讓她覺得傷感。她比以往任何時刻都不願看到父親露出衰老的模樣;更害怕他也這樣離開自己。雖然她不喜歡索繆,但她知道索繆那座老房子對於父親的意義,所以她搬了回去,為的就是讓老父親感到更順心。她也縮減了飲食和用度的開支,除了新鮮牛奶和麵包的供應,一個星期只吃兩次的肉,因為這樣,老父親才更高興,吃得也會多點。她依然記得,從前大約這個時候,老父親就是因為有天爬樓梯不小心跌了一跤,這才導致最後的癱瘓,所以她對他的照顧格外用心。每天除了留出早上時間去處理絡繹不絕的各種訪客和公事外,剩下的時間,她幾乎全程都陪在老父親的身邊。陪他一起吃飯,一起散步,聽他向自己講述他這一輩子攢下來的全部家當,讓她驚詫的是,賬目居然精確到了一個蘇。或者有時,當天氣好的時候,當他非要去地裡察看,她就命令高諾瓦耶套上車,自己陪著一塊過去。
儘管歐也妮悉心照料,但衰老還是無法阻擋地降臨到了老葛朗臺的頭上。到了1826年春末的時候,他幾乎已經走不動路了。一天當中,大概有半天的時間,他顯得懵懵懂懂,對女兒言聽計從,眼神純真得彷彿恢復到了孩提時代的樣子,但剩下還有半天,他必定會清醒過來,命令歐也妮把田產和葡萄地的收益進賬報告給他聽,或者,命令歐也妮扶著他去到他的那間密室裡去,看著擺在他面前的一疊一疊的金幣,他的眼睛就會恢復昔日神采,放射出讓索繆人感到敬畏無比的金色光芒。
但是漸漸地,歐也妮發現了一件事,老父親其實並不開心,彷彿有什麼未了的心願。隨著時日推移,他的身體愈發衰老,他的這種情緒也變得愈發明顯。他常常在歐也妮面前長吁短嘆,用一種哀怨而生氣的目光盯著她。
“父親,您還想要我做什麼?”
每當她握住他的手,耐心詢問的時候,他就會搖搖頭,撇開臉去,用絕望的語調說道:“我說了也沒用!反正你也不會聽我的話!你向來就以和我作對為樂!我知道的,你是個壞心腸的姑娘!”
歐也妮不大確定老父親到底是在責怪自己什麼。或許,就像他說的那樣,自己確實一直是在忤逆他,大約忤逆得太多了,以致於連她也弄不明白,他現在到底最怨恨自己什麼。
但是有一天,她卻忽然明白了過來。
那是四月末的一天下午,老葛朗臺躺在床上睡覺,歐也妮坐他床邊的一張椅子上,低頭翻看一疊新近交上來的關於鐵路專案最新發展計劃的研究報告時,注意力忽然被床上的老父親吸引了。
“二十五個弗洛瓦豐!二十五個弗洛瓦豐!”她看見老父親睜開眼睛,兩眼茫然地瞪著頭頂的床帳頂子,嘴裡嘟嘟囔囔地說兩遍這句話之後,發出一聲長長的絕望嘆息,然後閉上眼睛,又沉沉地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