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能見到他的性情,《今生今世》有一段寫到結髮妻子重病,他去義母家借錢不得,索性一住三日,也不回病妻身邊,“只覺歲月荒荒,有一種糊塗,既然弄不到錢,回去亦是枉然,就把心來橫了……”關鍵時候,胡蘭成橫下心,不怕物議,這不是一般文人所作的。魯迅先生曾經指出:“要論中國人,必須不被搽在表面的自欺欺人的脂粉所誆騙,卻看看他的筋骨和脊樑。”胡蘭成真無賴的性格在這事上展露無遺,但就是這件事情,讓他看到真的人生底蘊。有一個細節,他到另一處熟人借錢也沒取到分文,他又折返回義母家,一路上怒氣沖天,不覺失聲大叫:“殺!” 。。

繞不過的肉身(3)

當胡蘭成回到家走上靈堂撥開挽幛入內,見妻子玉鳳直挺挺躺在板上,蓋著被,臉龐已變得很小,像個十二三歲的女孩。他立在枕邊叫了聲:“玉鳳,我回來了!”然後他俯身下去偎她的臉,又去被底拉她的手,輕聲叫著,一股熱淚湧出,他來不及避開,淚水掉下沾溼了玉鳳的面頰。他拉著玉鳳的手,感到她的手仍很柔軟,又見她眼睛微微露開一線,他輕輕撫下眼皮,玉鳳閤眼了。然後是入殮,杵作把玉鳳抬起,胡蘭成與兒子阿啟捧頭,青芸捧腳,將玉鳳放進棺內,又把玉鳳要帶去的東西放好,看過都整齊周全了,最後合上棺蓋。

以後兩天,家裡請人做道場,四歲兒子阿啟全身縞素,由眾人指教著伏下地去喝紅糖水,意為替生身之母喝乾血汙池。第三天就出殯,他與眾人一起將靈柩送上了山。出殯了回家,他走在山路田道上,只感覺下午的太陽荒荒,回到家,上樓下樓空空落落,惟有母親一人獨坐在灶間,他趨上前只叫出一聲“姆媽!”,即伏在母親膝上放聲大哭起來。

這一幕留給胡蘭成的血痂太深了,那脫口而出大叫“殺!”聲,成為了他的習慣,至死未改,他自承:“此往二十年來,我惟有時看社會新聞,或電影,並不為那故事或劇情,卻單是無端的感觸,偶然會潸然淚下。乃至寫我自己的或他人的往事,眼淚滴在稿紙上的事,亦是有的。但對於怎樣天崩地裂的災難,與人世的割恩斷愛,要我流一滴淚總也不能了。我是幼年時的啼哭都已還給了母親,成年後的號泣都已還給玉鳳,此心已回到瞭如天地不仁。”

這樣的硬做,有點流氓氣,經此之變,胡蘭成成了一個從個人偶在的生命出發,不懼意識形態和倫理規範的畸形的江湖弄潮兒。一切從目的論,不擇手段,什麼是對?什麼是錯?什麼是謊言?什麼是真?何謂誠實?何謂不誠實?愛啊,負疚啊,家啊,國啊,被他棄置腦後。他如《封神榜》裡腳踏風火輪,手拿銀項圈,敢抽龍王三太子筋的哪吒,“剔骨還父,削肉還母”,他將眼淚連同人生裡應該的柔軟還給了母親和妻子,這是胡蘭成心中神秘的結,是隱秘不可告人的一隅。他與道德和社會性規範的裂痕越來越大,最後讓自由的慾望膨脹到不再為這個民族承擔責任,不再為愛承擔責任。其實在民族倫理和愛的倫理中,人必須作出自己的選擇,他不可推卸或轉讓挪移。

這是一個沒有道德底線的人,沒有底線,不講黑白,使他獲得一種自由,誰給的價高就賣身於誰。在汪精衛豔電發表後,胡蘭成用自己的筆墨文字馬上跟進,他在《南華日報》寫的社論《戰難,和亦不易》,深受汪精衛妻子陳璧君的賞識,立刻提升胡為《中華日報》總主筆,被人視為汪精衛的“文膽”。一九四○年汪記偽政府成立,胡蘭成任汪偽宣傳部常務副部長、法制局長、《大楚報》主筆。在日本戰敗後,胡蘭成是被日本人保護,冒充日本傷兵隨著日軍撤出武漢,然後隱姓埋名逃脫追捕。

沒有了善惡,閹割了道德,滿足於慾望的實現,幹什麼都心安理得,胡蘭成就像對情感對一切所謂的歉疚有了免疫力。但是我們知道,選擇一種事物,從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