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的追求。

3

大街對面的教堂後邊,原來有個連一棵樹都沒有的院子。這還是上世紀末我們來到馬孔多那會兒的事呢。當時,還沒有動手蓋教堂。那裡是一片光禿禿、乾巴巴的土地,孩子們放學後常在那兒玩耍。後來,動工修教堂,在院子的一頭栽了四根木頭立柱,圈起來的地方正好蓋一間房子,用來存放修建教堂用的磚木。

教堂竣工的時候,有人在小房子的牆上抹上了一層泥,又在後牆上開了個門,通往寸草不生、亂石堆積的光禿禿的小院落。又過了一年,小房子修了修,能供兩人住。屋裡瀰漫著一股生石灰味,但多年來,這間屋裡還就數這股味兒好聞些,能教人舒服點。再往後,牆上刷了白灰,蓋房子的人給後門安上門閂,在臨街的大門上加了把鎖。

這間屋一直沒有主兒。誰也沒查問過地皮是誰家的,磚木材料又歸誰所有。第一位教區神父來到馬孔多後,住在一戶殷實人家裡。後來他調到另外一個教區。就在那段日子裡(有可能是在第一位教區神父離開之前),一位婦女懷抱著個嬰兒住進了那間屋子。誰也不知道她什麼時候搬進去的,也不知道她從什麼地方、用什麼辦法把門開啟的。屋角放著一口黑油油的水缸,上面長滿青苔,牆壁的釘子上掛著個罐子。牆壁上的白灰已經剝落了。院裡的石灰地被雨水澆得結了一片硬疙瘩。那女人用樹枝搭了個遮太陽用的涼棚,而由於沒有棕櫚葉、瓦或鋅板苫頂,她就在涼棚旁邊栽了棵葡萄,又在臨街的大門上掛了一叢蘆薈和一塊麵包,說是為了避邪。

一九〇三年,宣佈新的教區神父要來的時候,那孃兒倆還住在這間屋子裡。當時,全鎮有一半人擁到大道上去,迎候新來的神父。鄉村樂隊正彈奏著一首充滿感情的曲子,這時候,一個小夥子氣喘吁吁地跑來,累得上氣不接下氣,說神父騎著騾子已經來到前面拐彎的地方了。樂師們立刻站好隊,彈奏起一首進行曲。致歡迎辭的人登上了臨時搭起的高臺,專等神父露面,馬上就向他表示敬意。過了一會兒,雄壯的樂曲戛然而止,演說者也從桌子上爬了下來,歡迎人群目瞪口呆地看著一個外鄉人騎著一頭騾子走過來。騾子的屁股上馱著一隻馬孔多人從未見過的大箱子。這個人目不斜視地一直朝鎮上走去。在旅途中,神父固然也可以穿便衣,可是誰也不相信這個腳蹬軍靴、青銅臉色的旅客會是一位身著便服的神父。

的確,他不是神父。就在同一時刻,從小鎮另一邊的小道上來了一位陌生的神父。他骨痩如柴,臉頰乾癟,傲氣十足,騎著一頭騾子,法袍提到膝蓋上,舉著一把褪色的破傘遮擋太陽。走到教堂附近,他向人打聽教區神父的住處在哪裡。他問的那位老兄大概完全不瞭解情況,回答說:“教堂後面的那間小屋就是,神父。”正好那個女人不在家,只有孩子在半掩的門後玩耍。神父下了坐騎,把一隻鼓鼓囊囊的箱子搬到屋裡,箱子沒有鎖,開裂著,只用一根皮帶——不是箱子本身的那根皮帶——扎住。他打量了一下這間房子,把騾子牽進來,拴在院子的杏樹蔭下,隨後開啟箱子,從裡面拿出一張吊床。吊床的歲數和那把傘大概不相上下,磨損的程度也相差無幾。他把吊床沿對角線掛在屋裡的柱子上,然後脫掉靴子,打算睡一覺。那個孩子張大一雙驚恐的圓眼睛一直盯著他,他根本沒有理會。

女人回來時,看到神父突然光臨,一定是大吃一驚。他的臉毫無表情,簡直和牛臉不差分毫。那個女人大約是踮著腳尖溜進房間的。她把摺疊床挪到門口,把她的衣服和孩子的破衣爛衫捲成一包,慌里慌張地走出房間,根本顧不上水缸和罐子了。一小時以後,歡迎人群從相反方向開進小鎮。樂隊打頭,在一群逃學的小鬼簇擁下,演奏著一首雄壯的樂曲。他們來到小屋時,只有神父一個人在那兒,懶洋洋地躺在吊床上,法袍沒有係扣,赤著一雙腳。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