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話時難免帶著懇求的腔調。

“當然行啦,我一回來就告訴你。”

他同她握了握手。透過窗簾,他看見她跳進一輛停在大門旁邊的四輪馬車。馬車轆轆地走了。隨後,他一頭栽在床上,雙手捂住臉,淚如泉湧。他恨自己。他擤緊拳頭,扭動著身子強忍著不讓眼淚掉下來。但是他忍不住,爆發出一陣撕心裂肺般的啜泣。

他終於站起來,精疲力竭,羞愧萬分,他洗了臉,喝了一杯威士忌摻蘇打水飲料。爾後他覺得好受些了。這時,他看見了放在壁爐架上的去巴黎的船票。他一把抓起船票,一氣之下把它們扔進爐子裡。他知道,船票本來是可以退錢的,但是毀了船票他心裡倒覺得解恨。接著,他走出去想找個人在一起。俱樂部空空如也。他覺得除非他找個人來聊天,否則他會發瘋的。但勞森在國外。他又往海沃德的住處走去:開門的女僕告訴他,他已經到布賴頓度週末去了。然後,菲利普到美術館去,不巧快要關門了。他不知道該怎麼辦。他心煩意亂。他想起這時格里菲思和米爾德里德正在去牛津的路上,面對面坐在列車上,興高采烈的。他回到寓所,可是這兒使他充滿恐懼,他曾經在這兒傷心痛哭過。他想重新讀伯頓的那本書。可是他一邊讀著,一邊不斷地對自己說我多傻呀。是他建議他們走的,是他供給他們的錢,還是他強塞給他們的呢。當初,他把格里菲思介紹給米爾德里德時,他該知道會產生什麼後果。光是自己灼熱的戀情就足以激起別人的慾望了。這時候,他們該到牛津了。他們將會住到約翰大街的一家公寓裡。菲利普不曾到過牛津,可是格里菲思對他談得太多了,他完全知道他們要上哪兒。他們將到克拉倫登餐館用餐。格里菲思要狂歡鬧飲時習慣到那兒去用餐。菲利普在查寧十字廣場附近的飯館胡亂吃了點東西,他決定去看戲。後來,他擠進一家劇院的後座,這家劇院正在上演奧斯卡·王爾德的一齣戲。他不知道米爾德里德和格里菲思那天晚上是否去看戲。反正,他們得設法消磨時光的。他們倆都太蠢了,光聊天是滿足不了他們的:回想起他們的庸俗下流,臭氣相投,他心裡有說不出的高興。他心不在焉地看著戲,每次幕間休息都要喝威士忌,借酒澆愁。他不習慣喝酒,酒性很快就發作了,他喝得酩酊大醉。他的醉態時而狂暴不羈,時而愁眉苦臉。散場後他又喝了一次,他不能去睡覺,也知道睡不著。他害怕他那生動的想象力會在他眼前呈現出種種畫面。他盡力不去想他們。他知道自己喝得太多了。這時,一種想幹出一些可怕的、下賤的事兒的慾望攫住了他的心。他想滾到路邊的臭水溝裡去,他渾身渴望著發洩一通淫穢的獸性,他想趴到地上。

他心裡滿懷著憤怒和悲哀,醉醺醺的,拖著那隻跛腳朝皮卡得利大街踉蹌走去。他被一個油頭粉面的妓女攔住。她挽著他的胳臂。他破口大罵,狠狠地將她推向一邊。他繼續走了幾步,然後停下來。她和別的女人還不是一樣!他後悔對她說了那麼粗魯的話。他走到她跟前。

“喂。”他開口道。

“見鬼去吧!”她說。

菲利普哈哈大笑。

“我只是想問你今晚是否願意賞臉和我一塊吃飯。”

她驚奇地看著他,猶豫了一會兒,她看出他喝醉了。

“我不介意。”

她竟使用了米爾德里德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他覺得有趣。他帶她到一家他過去經常和米爾德里德吃飯的飯館,他注意到,當他們一道走路時,她的目光老是往下看著他的跛腳。

“我有一隻腳是跛的,”他說,“你感到厭惡嗎?”

“你是個怪人。”她笑著說。

他回到自己的寓所時渾身骨頭都在痠痛,頭疼得猶如被一隻榔頭在敲打一般,他差一點尖叫起來。他又喝了一些威士忌加蘇打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