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離開她也不愉快。他想坐在她身邊看她,他想撫摸她,他想……他想起這個念頭,沒有想完,突然,他全然醒來……他想吻她那張瘦削蒼白的小嘴唇。終於他明白過來了,他愛上了她。這簡直不可思議。

他過去常常想到戀愛,他反覆想象著這麼一個場面。他見到自己來到了舞廳,目光落在一群正在聊天的男女身上,其中一個女郎回過頭來,含情脈脈地凝視著自己。他屏息著,她喘著氣,他們的心都在燃燒。他木然地立著。那修長的身材,黝黑的面板,烏黑的眼睛,漂亮極了。她穿著白色舞衣,黑髮上的寶石閃閃發光;他們相互凝視了片刻,忘記了周圍的人。他徑直向她走去,她也纖步向他挪近。雙方都覺得寒暄的俗套是多餘的。

“我一生都在尋找你。”他說。

“你終於來了。”她喃喃道。

“跟我跳舞好嗎?”

她投入了他伸出的雙臂,他們一道翩翩起舞(菲利普總是想象自己沒瘸)。她跳得太好了。

“我還沒有跟像你跳得這麼好的人跳過舞呢。”她說。

她放棄原來的安排,他們跳了一個通宵。

“我為等你而感到欣慰,”他對她說,“我知道最終一定會遇到你。”

舞廳裡的人們呆呆地盯著他們,他們毫不在意,絲毫不想掩飾他們內心的激情。最後他們一塊走進花園。他替她披上了一件輕便斗篷,扶她登上正在等候的馬車。他們趕上子夜開往巴黎的列車,趁著靜謐的星光燦爛之夜奔向陌生的國度。

他沉浸在昔日的幻想之中。他會愛上米爾德里德·羅傑斯似乎是不可能的,她的名字古怪,菲利普認為她不漂亮,也太瘦了。那一天晚上,他便注意到她的胸骨從她那夜禮服中突出來。他對她的外貌逐一琢磨,他不喜歡她的嘴,病態的膚色引起他的反感。她很平庸,老是重複,說明她腦子空洞。她的詞彙貧乏,談吐索然無味,他回憶起她對音樂劇裡的笑話發出的庸俗的笑聲。他還記得當她舉杯啜飲時小心翹起的小指頭,她的舉止就像她的談話一樣故作斯文,令人作嘔。他記起她的傲慢;有時他真想給她兩巴掌。可是,他突然感到一陣衝動。他不知為什麼,也許是要揍她的念頭,或是回憶起她那兩隻又小又漂亮的耳朵的緣故。他渴望她,想將她瘦弱的身子摟在懷裡,吻她蒼白的嘴唇,用手指撫摸那微微發青的面頰。他需要她。

他曾想過愛情是銷魂的,使他墮入情網,因而,好像整個世界都像春天似的,他期望著心醉神迷般的幸福;但這並不是幸福;它是靈魂的的飢渴,是痛苦的思慕,是他以前從未嘗過的極度的痛苦。他試圖回憶這種感情從何時開始。他不知道,他只記得,經過頭兩三次以後,每次上茶館,心裡總有著莫名其妙的痛苦的感覺。他還記得,每當她跟他說話時,他便感到呼吸急促;每當她離開了他時,他便感到悵然若失;而當她又回來時,他又感到失望。

他像一條狗一樣在床上伸著懶腰,不知道如何忍受這無休止的靈魂的痛楚。

LⅧ 第二天,菲利普很早醒來,首先想起的是米爾德里德。他想,可以到維多利亞車站去接她,然後陪她到茶館。他趕緊刮臉,急急忙忙地穿上衣服,搭上公共汽車到火車站。他7點40分到了那兒,留心進站的一趟趟列車。擁擠的人群下了火車——職員、店員,擁上了站臺:他們匆匆而過,時而成雙結對,時而三五成群,但多數是獨個兒走。他們大多面色蒼白,在清晨裡顯得難看、心不在焉的樣子。年輕人步履輕快,好像水泥月臺踩起來很痛快似的。可是其他人走起路來好像被機器催趕著似的,滿臉愁容。

終於,菲利普見到了米爾德里德,趕快迎了過去。

“早安,”他說,“我想我得來看看你。過了一夜你身體好嗎?”

她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