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勒爾大夫瞟了菲利普一眼。他不知道是否應該對此提供幾個金鎊。他對菲利普的經濟狀況一無所知,也許他很能付得起這筆開支。假如他提出給錢,菲利普也許會覺得無禮。

“好吧,有什麼要我幫忙的,儘管說好了。”他說。

菲利普和他一塊走出來,在門口分手。菲利普便到電報局給倫納德·厄普姜發電報。然後,菲利普去找殯儀員。每天上醫院時,他都要經過殯儀館。他的注意力常常被用來裝飾視窗的兩個棺材和一塊寫上“省、快、禮”三個銀字的黑布所吸引。這幾個字總是使他感興趣。這位檳儀員是個矮胖的猶太人,一頭烏黑的捲髮,又長又油膩,穿一身黑服,短粗的手指上戴著一枚大鑽石戒指。他以適合於他這種職業的冷靜的神態和喧鬧的秉性交錯在一起所形成的特別的態度接待菲利普。他立即發覺菲利普不知所措,答應馬上派個女人去張羅必要的事項。他對葬禮的建議很講排場。當殯儀員似乎認為他不同意這麼辦是吝嗇時,菲利普感到很慚愧。在這種事上討價還價實在討厭。終於,菲利普同意承擔他的根本負擔不起的費用。

“先生,我很理解,”殯儀員說,“你不想排場,不過,你聽著,我自己也不喜歡講排場——可是你想辦得體面些。你交給我辦好了,我會在考慮得體、妥當的情況下儘量節省。我只能這麼說。”

菲利普回家吃晚飯。吃飯時,殯儀館的那個女人過來準備人殮安葬。不久,倫納德·厄普姜的電報到了:

驚悉噩耗,悲痛不已。遺憾,今晚外出吃飯,不能前往。明日一早去。最深切的同情。厄普姜。

過了一會兒,那個女人敲了敲會客室的門。

“先生,我已收拾好了。你去看妥不妥當,好嗎?”

菲利普跟她進去。克朗肖仰躺著,雙眼緊閉,兩隻手虔誠地交叉著放在胸前。

“按理說你應該放上一些鮮花,先生。”

“我明天去弄一些來。”

她滿意地瞟了屍體一眼。她辦完了事。現在,她放下袖子,脫掉圍裙,戴起她的無邊女帽。菲利普問她要多少工錢。

“這個嘛,先生,有給2先令6便士的,也有給5先令的。”

菲利普不好意思給她少於那個較大的數目。她恰如其分地向他道了謝,和他眼下的悲傷心境正相稱,然後告辭了。菲利普回會客室,收拾餐桌上晚飯的剩湯殘菜,坐下來閱讀沃爾山著的《外科學》,他發覺它很難懂。他覺得神經特別緊張。樓梯一有聲響他便跳起來,心臟“撲通”“撲通”地跳。隔壁那個東西把他嚇了,原來還是個人,而今已化為烏有了。靜默彷彿也有生命似的,好像其間正在發生某些神秘的運動;死亡的存在支配著這些房間,不可思議而又令人恐怖:菲利普對那曾經是他的朋友的東西而感到一陣突如其來的恐怖。他想強迫自己專心閱讀,但不久又絕望地將書推開了。剛結束的這條毫無價值的生命使他心煩意亂。克朗肖是死是活倒無關緊要。即便世上不曾有過克朗肖,情況也一樣。菲利普想起克朗肖的青年時代;這需要費力去想象他身材修長,步履富有彈性,頭上長滿頭髮,朝氣蓬勃,充滿希望。菲利普那像警察一樣,聽任自己的本能行事的人生法則在此並不奏效。克朗肖正是奉行這一法則,他的生活才失敗得這麼慘。看來本能這東西靠不住。菲利普感到困惑不解,他捫心自問,人生的法則是什麼呢?假如這一法則無用,為什麼人們按照某一種而不是另一種方式行事呢?他們依照他們的情緒行事,但他們的情緒可能好,也可能壞。它們究竟是導致勝利還是導致災難,這似乎僅是個機遇問題。人生似乎是場擺脫不開的大混亂。人們受自己所不知的無形的力量的驅使,到處奔波,但他們卻疏忽了這一切的目的,好像只是為了奔波而奔波。

第二天早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