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畫看完了,”他回答,“然後再發表意見。”

他讓自己鎮定了下來,他感到恐慌萬狀,不知說什麼好,這些畫不僅畫得很糟,色彩上得不好,像是沒有美術眼光的外行人胡亂塗上去的,而且似乎不求明暗的配合,透視也很古怪,看起來像是出自5歲小孩的手筆。可是即使小孩也有其天真,至少也會努力畫出他所看到的。而眼前這些畫是腦子塞滿了庸俗畫面的俗不可耐的庸人之作。菲利普記得她天花亂墜地大談起莫奈和印象派畫家,而這些畫卻承襲了皇家藝術院最拙劣的傳統。

“喏。”她最後說,“就這麼些。”

雖然菲利普並不比別人誠實,可是讓他故意撒下彌天大謊卻著實很難。他說下面這些話的時候臉漲得通紅:

“我認為它們都畫得太好了。”

她那不健康的臉頰泛起一層淡淡的紅暈,微微一笑說:“你如果不是這樣想的,就不必這樣說,我要你說實話。”

“可我確實是這樣想的。”

“難道不提出什麼批評意見?總有一些你不喜歡的畫嘛。”

菲利普無可奈何地看了看,他看到一幅風景畫,一幅代表業餘愛好者的別緻的風景小品,畫著一座古橋,一幢蔓草覆蓋的小農舍和綠樹成蔭的河岸。

“當然,我並不假裝自己對繪畫懂行,”他說,“但我對這幅畫的明暗配合不大有把握。”

她的臉上泛起淡淡的紅暈,迅速地將那幅畫反扣過來。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偏偏挑這幅畫來譏笑我。這是我的畫作中最好的一幅。我相信我的明暗配合沒問題,這一點你還沒資格指導別人,不論你對明暗配合懂還是不懂。”

“我認為它們都畫得太好了。”菲利普重複地說。

她帶著沾沾自喜的神情看著那些畫。

“我認為它們完全拿得出去,沒什麼可丟臉的。”

菲利普看了看錶。

“哎呀,時間不早了,我請你吃一頓午飯好嗎?”

“我這兒已備好了午飯了。”

菲利普見不到午飯的影子,心想,也許他走了以後,門房會把午飯端上來。他只想趕快離開這兒,屋裡的黴臭燻得他頭疼。

ⅩLⅦ 3月,畫室沸騰起來了,人們忙著為一年一度的巴黎美術展覽會送畫稿。克拉頓與眾不同,什麼也沒準備,卻對勞森送來的兩幅頭像畫嗤之以鼻。這兩幅畫顯然是學生的作品,是模特兒的簡單畫像,不過還有些氣魄。追求盡善盡美的克拉頓對不中意的作品無法容忍。他聳聳肩膀,告訴勞森說,把一些連自己畫室的門都拿不出去的作品拿去展覽簡直太冒失了。後來那兩幅頭像被畫展采納時,他的輕蔑並不因此而減少。弗拉納根也去碰碰運氣,結果他的畫被退回來了。奧特太太送去一幅無可挑剔的、有一定藝術造詣的二流作品《母親像》,被掛在一處顯眼的地方。

自從菲利普離開海德堡以來一直不曾見面的海沃德也到巴黎來,他打算在巴黎住上幾天,正趕上參加勞森和菲利普在自己畫室裡為勞森的畫作入選展出舉行的晚宴。菲利普一直盼望再次見到海沃德。他們終於見了面時,菲利普卻感到有些失望,海沃德在外表上有點變化;一頭柔發變稀了,隨著容顏的迅速頹喪,他變得乾癟、蒼白。一雙藍眼睛比往日更無神,相貌顯得無精打采。另一個方面,他的見解似乎一點也沒變,他那使18歲的菲利普留下深刻印象的文化素養,對21歲的菲利普似乎產生了輕蔑之感。菲利普自己變了很多,他輕蔑地看待自己過去對藝術、人生和文學的見解。對持有這些舊見解的人他簡直無法容忍。他幾乎沒有意識到自己要在海沃德面前賣弄。但是當他帶海沃德上美術館參觀時,他向他傾吐了新近才接受過來的全部革命觀點。菲利普把海沃德領到馬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