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部分(第3/4頁)
章節報錯
生命的源頭,我的初戀。他那秀麗的孩子氣的頭多麼可愛,臉上的線條是敏感的、易受傷的,懇切的眼睛帶有天使般的純潔。我不能想象這顆靈魂、這個身體被我逐入汙穢、卑賤、苦楚的恐怖之中。我彷彿進入了他的內心,進入了他的身體,親歷受踐的靈魂無可奈何的戰慄和肉體受折磨的痛楚。 牛虻很殘忍、刻毒,一點不像我小的時候熟悉的亞瑟。我開始時根本無法接受這個人,甚至對他感到厭惡。可是,當我慢慢感覺出他就是我失去的亞瑟,我就失去了一切健全的理智和判斷,甚至不再在意他的殘忍和刻毒,最終傷害了我自己。 我有的時候覺得,牛虻是自私的。我想用自己的身心去維護牛虻,他卻一直拒絕我分擔他的痛楚。他明明知道我打的那一耳光是出於誤會,我一直為這過失痛苦,而且為這過失,我的半生已經被毀掉了。他為什麼不讓我重新看到生活的光亮,讓我重新抱住他的頭親吻?他想報復我嗎?為了報復自己的不幸,他毀了我。有好幾次,牛虻的頭蜷縮在我的臂彎裡,或者抓住我的雙手。我感覺得到,他的心在發抖。牛虻的內心實際很脆弱,但他只在我面前袒露內心的脆弱。有一次,我對他說,他對待綺達不公平,他沒有權利侮辱一個女人。他向我承認,這是他生活中的“一段醜惡的糾葛”。他對我說:“一個男人不是每天都能遇到一個可以……可以愛戀的女人的,而我……我是一個曾經陷溺過的人。我害怕……害怕黑暗。有時我是不敢單獨過夜的。我需要一件活的……結實的東西在我身邊。……我怕的是內在的黑暗。那兒並沒有哭泣或咬牙的聲音,只是寂寞……寂寞……” 這就是他可以輕踐綺達的理由? 牛虻是革命者,但他首先是一個男人,作為一個男人的革命者並沒有什麼特別,或者說,革命的男人也是各式各樣的男人。他輕踐綺達,是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輕踐。再說,一個女人不也是很難遇到一個自己愛戀的男人?一個男人輕踐一個女人的理由,輕踐一個女人只會因為她惡劣的品性。 我同牛虻去偷運軍火的前一天夜裡,瑪梯尼有意讓我和牛虻呆在一起,我很感激瑪梯尼。老實說,瑪梯尼的心性比牛虻要好得多。我有時想象,要是與瑪梯尼一起生活,定會幸福,他懂得抱慰我,我們的性情和生活信念都相合。我把握不了自己的情感,對亞瑟太痴,不想一想,牛虻根本已經不再是亞瑟。我要是懂得把初戀的傷感留在記憶的想象中,就不會錯失自己的幸福。人往往只是為了一絲細小的情感而丟擲了整個生命,在情感的某一個尖銳點上犧牲了一生的幸福。 那天夜裡,星星都躲起來了,沒有月光,只有一縷燭光照著我和牛虻。我們兩個人雖然性情不和,卻因一段少時的感情而纏結在一起。牛虻躺在我坐的椅子前面的地毯上,抓住我的手,用指尖輕輕撫摸我的手心和手背。然後同我一起吃甜餅乾、喝酒,說“這也是一種聖餐”,他還有少年當神學生時把自己看作是基督的感覺。他總不放過一切機會攻擊教會,我不懂這是為什麼。 他把頭靠在我的膝蓋上,用手捂著臉,我俯下身子,用手抱著他的頭。就這樣,有好一陣子誰也沒有說話。好安靜的夜,我們都知道,這次行動凶多吉少。我沒有悲壯感,我只是為亞瑟而去。 末了,我對他說:“也許從今以後我們永遠不能再見面。你沒有什麼話要對我說了嗎?” 瑪梯尼突然回來了。 他並沒有提前回來,他很守時。不過,牛虻已經沒有時間對我說最後的話了,本來,他已經準備對我說出真相,也就是他臨刑前給我的信中說的話。 我十分清楚,我的不幸與革命沒有一丁點關係。不要以為革命才使我遭遇這一切。我所遭遇的,都是生活中自然而然可能遭遇的。不是革命,而是我的痴愛讓我不幸。沒有必要誇張革命者的情愛。 亞瑟的第二次死,使我的後半生也毀了。我再也無法回到瑪梯尼的懷抱,儘管他抱住了痛哭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