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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塵深深看了他一眼:“這是什麼話,人世中難道再無留戀?何況還有多少大事等著你去做呢。”
斯惟雲聞言怔忡了稍許,與卿塵清雋的目光微微對視,默然不再言語。
人性喻六慾七情,豈會真的瞭如浮雲無牽無掛?
過了一會兒,他突然說道:“此後王妃但有用得著惟雲之處,請儘管吩咐,惟雲在所不辭。”
卿塵眸光通透,在他臉上一頓,只淡淡笑說:“怕是難,此時要你臥床靜養都不行。”
斯惟雲語塞,正尷尬,卿塵卻放過了他,靜靜轉身望向前方,唇角微抿,俯瞰山巒,眼底是一片幽深的清肅。斯惟雲心中輕輕一震,這神情竟似極了凌王,叫人幾乎不敢逼視的風神中沉斂的是深穩從容。一身沖淡平和下竟彷彿居高臨下的看著一切,一切又都不在心中。
惶惑時醍醐頓悟,他眉心舒展,同卿塵一併望向遠處,削瘦的身子如松柏迎風挺立,風骨肅然。這世上還有多少事等著他去做,能共同處事,得使天下安瀾,亦何其幸也!
苦苦執著,人卻著實只應該做自己該做之事。
前方突然響起破空之聲,一道煙花升上半空,爆開鮮明的血色,刺人眼目。
“來了!”兩人同時一震。煙花為信,表示己方兵將已撤出江岸。
便是此時,卿塵與斯惟雲對視一眼,纖眉微揚,目中掠過清光明銳,回身斷聲喝道:“傳令開閘!”
令出,隆隆聲響,幾乎同時傳入耳中。
江上十二道陡門水閘緩緩升起,分水湖中所蓄江水應勢而出,洪峰奔騰,夾著千軍萬馬之勢鋪天蓋地的瀉往江中。
飛流激濺,白浪滔天,如同十二道怒吼的蛟龍,撼動江河。
遼闊江面上激起猛烈的水霧,腳下大地亦微微震動,聲勢驚人。
平靜了許久的壅水瞬間捲起洪浪咆哮怒吼,再不復往日溫柔風貌,似乎要毀滅一切,猙獰萬分。
謀出於智,成於密,敗於露。
稱病不朝,暗中入蜀,築堤蓄水,練軍調兵,一切都行得極為隱秘。夜天凌將西岷侯一舉一動看盡眼中,卻是連朝中近臣也鮮有幾人知曉他已到了西蜀,多少人還在猜測凌王失勢,甚至更有凌王已被天帝幽禁的傳言。
此處,西岷侯起兵之機,朝中不早不晚傳出凌王奉旨治江的旨意。嶽青雲亦適時散佈訊息,令西岷侯得知夜天凌竟到了江水郡軍中。而後引兵節節敗退,詐作不敵,西岷侯果然下令水軍騎兵兩路夾擊緊追不捨,務必要將夜天凌生擒活捉。
以夜天凌在軍中威信,手中領兵不敗的神話象徵著天朝精兵常勝不衰,此番若遭擒則是給天朝軍心致命一擊,這正是叛軍迫不及待想要的效果。
失之毫釐,謬以千里。
對與錯,成於敗,生與死,往往便在這一步之間。
等待十五萬東蜀軍的,不是匆忙迎戰的玄甲軍,而是壅江沉寂了多時的大水。
五萬騎兵貪功冒進,自水流淺緩的古浪河段渡江追擊退往江水郡軍隊,卻不料遭逢滅頂之災。
洪水無情,往日脈脈江州化做猛獸深淵,同時將陳列江中的十萬水軍千艘戰船瞬間吞沒,幾乎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嶽青雲待洪水稍退,揮軍反攻,緊追窮寇。
西岷侯廖商在親衛拼死救護下倖免於難,率殘兵往青州方向退去。
叢林荒野,蕭零於瑟瑟寒冬。
曾威震西陲的東蜀軍殘部尚餘三萬人許,深夜倉皇回軍,行至桐嶺飛仙渡,離青州已不足百里。人馬皆疲,幾近極限,領軍方傳令安營暫歇。
散兵疲將狼狽歇於林間,為怕引來追兵,一律不得燃火照明,但黑夜中尚秩序井然,倒不愧歷來素有訓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