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寡婦不知道今日為什麼這麼多人會來找他,但當時她就覺得:這少年一定是個很特別很特別的人。他的神色雖冷,但只有於寡婦這種有經歷的女人才能讀出那冰封下的熱情。當時她端上飯來時,盤中的魚也象現在一樣一張嘴在一張一合著。

那少年盯它盯了半天,然後才開始吃飯。

直到他走時,於寡婦才發現,他吃了兩碗白飯。而那盤魚,他一動也沒動。

第二章訪舊

耿蒼懷與小六兒離開了於寡婦的活魚酒家,走了六七日,才逶迤來到蕪湖城畔。

蕪湖也就在長江邊上,冬季水枯,更顯出沙難寬廣,江水清瘦,極動人寥落之思。

最近這幾天倒是耿蒼懷連月以來難得的清靜日子。自從兩月之前,他路過江西后,就遭到緹騎圍堵,糾纏不休。後來因為在李若揭手中救人,也大耗心力。但李若揭例不出京,所以倒也少了不少麻煩。如今緹騎也不找他了,都全力對付駱寒去了,耿蒼懷身畔難得一靜。正好有小六兒在側,休息旅途之間,便教小六兒武功打發時間。

他自身武功本極高明,幾近於可以開山立派的地步。但生性嚴謹,加之一向忙碌,也就從未收過門徒。難得小六兒聰明穎慧,他父親許敬和武功雖不高,卻從小給他打下了很好的根基。耿蒼懷這一路武功本以平實見長,所以那小六兒上手極快。亡友有後如此,耿蒼懷也極感欣慰。

這日到得蕪湖城邊,耿蒼懷與小六兒一笑:“六兒,你怕不怕冷?”

小六兒肩頭一縮。他薄衣薄衫的,衣服下面凸起兩塊肩胛,小臉兒上卻笑道:“不怕。”

耿蒼懷衝他一眨眼:“那你敢不敢到江邊洗澡?”

那沙灘邊上長了幾株老樹,此時秋深,枯枝橫出,小六兒看一眼都覺得冷。但還是把小胸脯一挺:“敢!”

耿蒼懷笑著拍拍他的肩,拉著他找了個空曠無人遠離官道的地方解了衣裳,就著那冬日江水洗淨征塵。小六兒雖凍得一直在抖,卻也還挺得住,不肯叫冷,怕被他耿伯伯看輕。

兩人浴後抖淨衣衫重新穿上,都覺渾身一爽。

耿蒼懷平時一向很少照鏡,這時卻撫撫雙鬢,向江水中照了一照。他今年四十有二,奔走風塵,精神雖還勇銳,面相看來卻已頗顯蒼老。他自己也覺得自己這些年慢慢離那些少年心性更是遠了、久了、陌生了。

耿蒼懷想著心下不由一嘆:少年子弟江湖老,如不回想,他自己都不再能記起年少時的容顏。

——之所以又想起這些,是因為又到了蕪城。

耿蒼懷年輕時曾經客居蕪城。那時他還有一個戀人,名喚聘娘。可惜耿蒼懷行走江湖,蹤跡不定,聘娘父母便做主讓女兒嫁給了耿蒼懷一位昔日好友。當日聽到這個訊息時,耿蒼懷真的痛徹心肺,痛得他此生不曾再娶。

——

一生只愛一個人,這一點耿蒼懷做到了,但當日他以為自己永遠不會重返蕪湖、永遠不會與好友聘娘夫婦見面,這簡單的想法卻錯了。人都是很難決絕的。他明知這種會面形同飲鴆,但還是忍不住一次一次飲了。雖然每一次見面都讓他比上一次傷得更深。

後來他才明白這是一種自虐式的快感——就是想看看那一個傷口最深能傷到有多深。

這滋味他嚐到了,但他並不恨這痛,因為這痛讓他成熟。也終於明白:原來痛到深處是麻木。麻木後是傷口的癒合、結疤。疤愈結愈厚,讓你不再覺得痛。但有的夜晚,你渴望從風塵勞頓、世事擾攘中清醒,還是會忍不住又一次親手剝開那個疤痕,很疼的將從前的那些前塵舊愛想起,重新將之感受。

近十年前,好友去世了,聘娘成了一位孀婦。因為要對她幫助,而且兩人的見面已不會再帶來第三人的多心或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