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然是要後悔的。追求我的女孩子有多少!那些女護士見了我像螞蟻粘蜜糖一樣。她是要後悔的,我大步的走著。

然後室外的空氣使我冷靜下來。

老天。我嘆一口氣。我真不該說那麼多難聽的話,叫她難堪。使我慚愧的是,她一點尷尬都沒有,她倒是落落大方的,倒是我,無端端的吼叫了一輪。

這些日子來,她對我這麼好,我享受了那麼多,毫無責任義務牽掛的享受。她請我看電影,為我補褲子,煮了面大家吃,酒後的暢談,床上的溫暖——只因為求婚不遂,我竟對她這樣。

天哪。我又有什麼損失,什麼犧牲?我愛她就愛她好了,為什麼一定也強逼她愛我?她沒有干涉過批評過我任何大大小小的習慣動作,老天知道我不是一個完美的人,我自己知道我是千瘡百孔的,但是她選了我,她待我這麼好,她整個地接受容忍了我。直至剛才,她還是心平氣和的,而我呢?

我第一件想的,便是叫她婚後戒菸。她尊重我,為什麼我沒有尊重她?如果我不能忍受一個女人抽菸,就活該娶個根本不抽菸的老婆,為什麼要娶她,然後逼她戒菸?我還口口聲聲的說愛她,打著愛的招牌,干涉到她六十四歲以後的光景。

呀,誰比誰更懂得愛?

我轉頭向她的家奔去,我不能沒有她。我不知道我們還可以在一起多久,但是每一天都是享受,人生這麼短,我為什麼要放棄她?

我發狂似的奔過紅綠燈,奔至她家門,大力的敲著她的門:「開門!開門!」

她來開門了。像往日一樣,赤著腳,牛仔褲,這麼快就換好了衣服,床鋪整得乾乾淨淨,我聞到了煎蛋的香味。

我喘著氣,靠在門口。

她一點也不為我離去傷心?還是她有把握我一定會回頭?

呵,她是一個沒有眼淚的女孩子。她只有微笑。

我應該滿足了,這樣的女孩子到哪兒去找?

她手裡拿著鍋鏟,她平靜的問我:「煎蛋要生要熟?」

我關上了門,脫掉了外套,坐在椅於上,「蛋黃要半生熟的,謝謝。」

「不用謝。」她說。

我看著她的背影。她的細腰緊緊纏在牛仔褲裡,修長的腿,略嫌過纖的肩,也就為了這樣,才顯得她的柔弱。

她煎好了蛋,加了煙肉,放在我面前。我拿起刀叉,才吃了兩口,我哭了。

為什麼愛上了一隻蝴蝶?

她垂下了頭吃早點,頭髮遮住了一邊臉,我用手撥開了她的頭髮,我的手是顫抖的,我的唇也是顫抖的,我吻了她的唇。

什麼都還是一樣。我帶花與酒來,也帶蛋糕點心來。在她生日那天,我送了一隻極小的指環,但上面有一顆閃亮的紅寶石。

這一天是快樂的,我擁抱看她。我們兩個人在屋子裡跳舞。

我問:「為什麼你從來不哭?」

她喝得多了,我相信她說了實話。她答:「以前哭得太多,所有的眼淚流盡了。你相信嗎?眼淚是會流盡的。」

我說我相信。

但是我不相信她不愛我。

沒有人相信她不愛我。

她把戒指用金鍊子穿著,懸在脖子上。

我問:「誰?誰叫你流盡了眼淚?」

她靠在我身上說:「你不會相信,我忘了。」

「是該忘的,我相信你。」我說:「不過這個人為什麼不是我呢?」

「我不知道。」她說。

我也不知道。

我們在一起真的是快樂。每個人都問我們幾時結婚,我不響。她常常微笑。

她的臉還是稍嫌蒼白,但是她的一雙眼睛越來越亮。她仍然留著紅指甲,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