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床上抽菸。只是我不再問為什麼。我覺得不應該問。

十二月。

大雪。

我自醫院出來趕去看她。我照常的按鈴,跳著跳著,又搓著手,因為天氣真冷。

她來開門,屋子裡一股暖氣襲上來,她赤著腳,牛仔褲,我一把抱住了她。她永遠是這個樣子。我用腳踢上了門。

我們坐下來,我發覺她的書桌上堆滿了檔案,其中一張攤得大大的,是一層房子的平面藍圖。

我看她的臉,她垂著眼,嘴角凝著一個微笑,睫毛都沒有抖動一下。

「這是什麼?」我指著建築藍圖問。

「一層洋房,在倫敦雪萊區。六間房間,兩個廚房,四個浴室,兩個大廳,三層樓,兩畝大的花園,停車場,男女兩個傭人,這是藍圖,這是屋契。」

屋契上寫的是她的名字。

錯不了,她在律師樓做事,錯不了。

「我會有兩隻大丹狗,兩部車子。一部麥塞拉底印地,銀底豆沙紅的;另外一部勞斯萊斯魅影。你知道號碼是什麼?hu1,hu2.我名字的縮寫。」

我明白了。

奇怪。我沒有太大的失驚。我站了起來。

「你要看戒子嗎?」她說:「他留下了戒子就走了。」

她把一隻戒指遞給我。我拿在手中看。一顆眼淚型的鑽石,大如我中指指甲,再外行也曉得是一粒最完美的寶石。

「在銀行裡我還有十萬鎊。不多,但是個好價錢。我運氣很好,我剛剛賣了我自己,賣得了好價錢。」

我看著她,我平靜的說:「的確是好價錢,我一輩子也出不起這種價錢。」

「那部印地就在門外,你要不要看?」她問。

「不用了,謝謝,我曉得它的樣子,美麗的車子。」

「我剛剛賣掉了自己。每個人都有一個價錢,我的價錢不便宜,我很高興。」

但是她的聲音有點顫抖。

我把那張藍圖摺好,我倒是出奇的平靜,我說:「真可惜,你竟沒有找到你愛的人。你嫁了符合第二類條件的人。」

「我明天搬到雪萊去住了。」

「那間屋子,是合你心意裝修的」-

「我還不知道,我想不會太差。我並不苛求」。

「幾時結婚?」

「中國新年。」

「他是中國人?」

「是的。」

我想問多大年紀,但是我忍住了。我說:「很好,到底是中國人。」

我說得這麼出奇的溫柔平靜,好象我不大知道,從明天起,我就永遠見不到她了,我們之間已經完了。我並沒有麻木,但是我知道這是遲早的事。

「今夜很冷。」我說。

「是的。」她垂著頭答。

她把玩著那隻鑽戒,那顆寶石無處不是的閃著晶光。

她的頭髮又披了下來,我替她撥到耳後去,我吻了她的耳朵。然後我揀起我的大衣,我穿上大衣。

她忽然轉頭問:「你為什麼走?」

我在扣鈕子,怔了一怔,我隨即說:「你不能再叫我留下了,你是已售的貨物,別忘了你的商業道德。這話不是你應該問的。」

她又垂下了頭。我看到了我送的那隻微不足道的戒子,仍然懸在她胸前。

「祝你幸運。」我說。

她不響。

「再見。」我說。

她還是不響。

我開了大門。我走出去街上,找到了我的破車。來的時候太急,街燈又黯淡,是的,現在看清楚了,停在我破車邊的,正是部麥塞拉底印地,hu2,銀底豆沙紅。

我沒有哭,我拉開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