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裡人一拍大腿:“真他媽高,實在是高!我回去就改,奶奶的,我兒子全是大貓,想配什麼牌就配什麼牌。對了,你一個大學生打聽糧票的事幹什麼?國家不是給你們發糧票嗎?”

老四海解釋說:自己去省城找同學玩兒,忘帶糧票了。最後道:“我想問您,什麼地方能換糧票?”

城裡人終於平靜了,晃著腦袋說:“你們這幫大學生將來只能擠衙門,根本不是過日子的人。出門不帶糧票?出門不帶嘴可以,但不能不帶糧票。”說著,城裡人齜牙咧嘴地從腰裡摸出個皮夾子來,小心翼翼地開啟。老四海看見,皮夾子裡全是花花綠綠的各種票據。城裡人從一堆一兩、二兩的糧票中找出一張一斤面額的全國通用糧票,遞給老四海。“拿著,這是給我們單位出差時剩下的,先拿著用。”老四海有點不好意思,咧著嘴剛要說什麼。城裡人一揮手道:“一斤是不夠,你是小夥子,這一斤糧票夠幹什麼的?可我就這麼多了。你要是用完了,就到黑市換去,三毛錢一斤,全國通用的是四毛錢,貴一點兒的五毛也能拿下來。你看著點警察啊,可別讓人家把你抓起來。”

老四海小聲說:“拿錢換糧票還犯法?”

“投機倒把!”中年人又緊張地四下看了幾眼。

老四海感激地點了點頭,此後很多年他都記著城裡人的面容。這個滿嘴髒話、為糧票發愁的傢伙;這個膽小怕事又一心想當幹部父親的小人物。

1991年的時候,當老四海在電視裡聽到取消糧票制度的時候,他是由衷地高興,不為別的,為了這個城裡人。

後來城裡人告訴他,黑市就在省城新修的立交橋下面。老四海不明白咱們國家何以會有黑市呢?城裡人說了句很有哲理的話。“物件有白色的就有黑色的,否則這日子就沒法過了。”最後他鄭重地說:“記住啊,換糧票就老老實實地去換糧票,千萬別招惹人販子。”

這一來老四海更驚了,堂堂的省城居然有人販子?

城裡人看出他的心思,呵呵笑道:“你呀,還真是個學生,什麼都不懂。人販子有什麼新鮮的?人家娶不上媳婦,買一個又怎麼啦?人家生不出兒子來,買一個又怎麼啦?”

老四海苦著臉說:“這不是犯法嗎?”

城裡人想了想道:“買孩子是犯法,是缺德了。可賣女人就難說了。你沒去過秦嶺、大巴山那一片兒的山區,那叫窮啊,窮得掉渣。甭說姑娘了,驢都想往外面跑。人販子把她們從山裡帶出來,就是把她們給救啦,都歡天喜地的。賣到山西給煤黑子當老婆,總能吃上口飽飯吧。”

老四海大瞪著眼睛不說話,有些事超出了他的理解範圍。

城裡人接著說:“你這模樣像個體麵人,人販子也不會找上你。我告訴你啊,人販子口袋裡都插幾根稻草,這是他們的標誌。”

這回老四海是有點印象了,古人說插標賣首,估計就是這個意思。

旅程就是這樣,有人陪著說上兩句,路程也便縮短了。後來,老四海和城裡人談起了《錢神論》。城裡人哼哼著說:“我要是那個叫董褒的,我就寫一篇《票神論》,保證能賣錢。”

凍雨一直下個不停,省城卻到了。

下車後,老四海想再和城裡人打個招呼,卻再找不到那傢伙了。他望著茫茫人流,老四海忽然覺得自己很孤單,像一隻失群的鳥。

在泥濘的路上走了好久,老四海終於找到表叔所在的工地了。

遠遠望去,工地建築就如一座巨大的水泥柱子,灰黑色的,下半身還罩著苫布呢。走近了,老四海覺得,這地方不像是有人的樣子。走進工地,這種感覺就越發明顯了。工地空落落的,果然是一個人都沒有。

老四海扯著嗓子,在工地裡喊了三十多聲:表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