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喊出一個工地守望者來,他大叫道:“誰呀?你找誰呀?”老四海說出表叔的名字。守望者想了想道:“是不是就是那個工頭啊?跑啦,潛逃啦。”

老四海大驚,表叔幹得好好的,怎麼會跑了呢?守望者解釋了半天,老四海終於弄明白了。這座樓是爛尾了!開發商發現省城是個投資陷阱,樓蓋到中途就跑了。工程是幹不下去了,工人們便找工頭要工資。老四海的表叔同樣沒錢,他擔心民工把自己的腿打折了,半個月前就跑了。有人說他去海南了,有人說他跑到外蒙古去了,還有人說:表叔去了新疆。反正是跑了。

守望者揪著老四海道:“你是他侄子吧?趕緊走吧,萬一讓人家抓住,你的腿就保不住啦。”

老四海又暈了,表叔和自己是家族的驕傲。表叔領導著二百多民工大幹現代化呢,而自己則是當代大學生。如今倒好,一個成了欠債潛逃的犯人,另一個成了無家可歸的盲流!

第四章 人生之路(1)

爛尾樓是座圓形的大樓,樓頂是個巨大的拱形。它矗立在城市中央,直指天空,就如一座巨大的男人紀念碑。雜草、小樹、灌木叢和散碎的帆布棚子,如湊熱鬧的小丑一般將大樓緊緊纏繞著,似乎是有意烘托萬千景象,更像期待陽光雨露的片片芳草地。

沒有人知道,那灰黑、骯髒的水泥圓桶是紀念修建它的民工,還是紀念締造它的外地大老闆。民工沒有拿到工資,老闆賠本跑了,工頭光著屁股潛逃了,大樓是爛尾了,爛得極其徹底,爛得擲地有聲,爛得明目張膽。

老四海僅有的希望也隨著大樓的爛尾,二踢腳一樣衝上天空,然後化作紙屑、炮灰和一聲哀鳴,連個影兒都沒剩下。

老四海在工地周圍轉悠了整整一個小時,腳下漫無目標,雙腿如木棍,腦子裡全是空白的沙地。凍雨又下起來了,而且比剛才密集得多。它囫圇個地從空中砸下來,膠水一樣將天空和城市黏結在一起,四周的建築、道路、人影和靈魂都是黏糊糊的。老四海垂頭喪氣地走動著,舉目無親,無著無落。在那一刻,他甚至動了回家當木匠的心思。

老四海當然不能做木匠。

他知道,大城市裡有替人找工作的地方,於是便向工地守望者打聽省城人才交流中心的所在。守望者是個胖子,渾身盪漾的肥肉注滿了輕蔑:“什麼人才交流中心?還挺好聽的,那叫人市。”老四海倔強地說城裡人都叫人才交流中心。守望者道:“你有單位關係嗎?有檔案嗎?有學歷嗎?”老四海搖頭。“那你有本地戶口嗎?”老四海又搖頭。“你在衙門裡有爸爸嗎?乾爹也成。”老四海繼續搖頭。守望者道:“所以你就是一民工,就是一盲流,只能去人市。”老四海無奈,只得改口叫人市。守望者舒坦了,得意地說:“人市就在新修的立交橋下面,沿著大路走就行了。”

老四海大驚道:“那不是黑市嗎?”

守望者掄著舌頭說:“人市就是黑市的必要組成部分,是不可分割的。任何人想把人市從黑市中分割出去,必將遭到全人類的迎頭痛擊。”

老四海沒聽完就走了。他斷定守望者的父輩一定是北京人,只有北京人擁有這種混亂的思維方式。

下午老四海果然跑到黑市去了,只走了半條街他就後悔了,自己是大學生啊,大學生實在無法和這個環境聯絡起來。街面上泥水橫流,成連成營的小保姆在地上鋪上帆布,席地而坐,黑壓壓的一大片,有安徽的,有河南的,也有四川的,五湖四海的口音演奏出一曲雜亂的樂章。另一個壯觀的群體就是民工,大家一水兒的灰頭土臉,一水兒的見人就笑,就差集體跪在馬路崖子上了。另外老四海還看到了倒賣各種票據的倒爺,偷偷摸摸的小販,狂拉皮條的流氓,可他就是沒發現人販子。老四海詢問了幾個找工作的民工,發現他們不是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