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沒有下樓;他想,這樣的打擊對於一個失去記憶的人打擊實在是太大了;換了他也無法接受;這個時候他忽然想起小妍在等他過去做舅舅呢;他想著那個遠在東闕的小公主,會不會也有小妍一樣的眼睛,一樣的神采,是像母親多一些,還是像陛下多一些。

想到這裡,他的嘴角微微上揚,他倒是寧願他的侄女像小妍多一些,這樣的面容,雖然不驚才絕豔,卻是恰恰好的。

他迫不及待的想要見到那個孩子,可是申屠衍這邊遲遲不開竅,他想,不妨再等一等,容他好好想想,等到他回來的時候,他總能想出來了吧。

時間那麼長,他又何妨耐下性子等一等呢。

於是他上路,等到趕到東闕城門的時候,旁邊的楊柳已經抽芽,煙籠京城,他一直等的春天終於要來了,可是他卻北上,不得不說造化弄人。

依然去青齋書院,開門的是依舊是郭管家,老人家的模樣沒怎麼變,只是兩鬢白霜又厚重了一些,他有些驚詫,他沒有想到,鍾簷還會上京。

鍾簷望著老人笑,“郭伯,怎麼?才一年不見,就認不出我來,還是看見我又來借宿,不想理我?”

郭管家回過神來,趕忙道,“哪裡的話?表少爺想住多久,就是多久,快進來。”

鍾簷隨著郭管家進來,卻發現這府中與一年前殘垣草深的模樣完全不同,像是重新修葺過的樣子,魚貫而入的儒生庶士,徜徉在其中,竟有些早年杜太傅還在的繁盛。

“這是?”

郭管家笑了,說,“表少爺不在京都,可能不太知道,新帝登基後,就為老爺正了名,現在啊……人人爭看杜家書呢,還有……還有……”郭管家忽然變得激動起來,“還有,小姐……小姐她……”

“我知道的啊,我就是為小妍回來的……”鍾簷也笑,“也不知道她現在怎麼樣?”

郭管家嘆了一口氣,“表小姐看到你能來看他,心裡應該會很快活的。”

當天,鍾簷沒有進宮,畢竟在這一年的東闕,鍾簷是一個早就“死”了的人,因此他也只呆在青齋書院,不敢亂逛。

白日裡,他張羅著祭拜了一下爹孃和姑父,還未出了正月,拜祭老人本來是情理之中的事,可是他本來是沒打算回來的,沒想到藉著小妍的福他果真回來了。

“爹,娘,不肖兒子回來了。”他朝著那兩座枯墳拜了一拜,又笑著朝著另一座墳鞠了一躬,喊了一聲“姑父。”

依著鍾簷的脾氣,即使是閻王老子也不曾讓他低頭,可是到了長輩的面前,偏生是一副溫和柔順的模樣,倒是與平日裡大相徑庭。

即使他已經不是昔日裡的垂髫讀書郎,而他的大人們,也都已經入了土。

鍾簷在墳前絮絮叨叨了許久,他說著他兒時最喜歡吃的冰糖葫蘆,方才看見街上有賣,就買了一個卻不是原來的味道;他說進城的時候看見驛道邊上的白梅開了,很好看,本來想給娘帶回來的,可惜匆忙錯過了,他說小妍的孩子會不會和小妍一樣黏人呢……而這些話,分明都是無關緊要的,他沒有提一句關於自己的話。郭管家在一旁站著,卻忍不住紅了眼。

如今是承明元年,就連落雪,也與永熙年間的好不相似。

期間,郭管家像是有話要說,說了又怕觸及到鍾簷的傷心處,到了最後,終究開口,“也不知申屠將軍埋在何處,不如遷墳到此處,也好做個伴。”

鍾簷一愣,只淡淡說了一句,“他即便死了,也要和我埋在一處。”

白日的事情忙完了,晚上自然是睡在了書院旁邊的小樓上,翻來覆去睡不著,他忍不住想,申屠衍先在在幹什麼呢?

窗外忽然夜風大作,嗚嗚作響,待稍微停歇,他探出腦袋,只有一輪皎月,亮得清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