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靠在竹椅上,一手捧著酒罈,一手輕輕拍打扶手,說道:“喝酒吧。”

旗岸看著懷裡的酒罈,猶豫了一下問道:“師父,您不是說我的拳架還沒站踏實,不能喝酒嗎?”老人難得地露出笑意,說道:“我說的話你就都聽啊?”

旗岸嘿嘿笑道:“那您是師父嘛,您的話我當然都聽。”老人搖搖頭,說道:“喝吧,哪有練武的人不喝酒的。”旗岸想了想,掀開了酒罈的蓋子,聞了聞味道,有種好聞的花香。

旗岸抬起頭看著坐在自己對面的老人,愣住了,他看著平日裡不苟言笑的師父臉上帶著笑意,那些層層堆疊的滄桑紋路舒展開來,老人的眼角,晶瑩一片,旗岸不知為何,就是覺得師父似乎很開心,可是自己突然就很難過。

旗岸捧起酒罈湊到嘴邊,一閉眼就是一大口酒灌了進去,第一次喝酒的少年被濃烈的酒氣嗆住了,仍不住地俯下身咳嗽起來,地動山搖,臉色漲紅,老人哈哈大笑,伸出手指指著旗岸,笑得灰色長髮隨風招搖,覆蓋住了面容。

老人的臉上,有晶瑩滑落。

四十年前的此時此刻,在承源島玄鶴城的一座石橋下,三個六七歲的孩子擠在一塊,髒兮兮的臉上那雙明亮的眼睛閃爍著光彩,在他們身前擺放著一個破了一角的碗,裡面有搖搖晃晃的半碗酒水。

年紀最大的那個孩子嚥了咽口水,伸出手捧起那隻碗湊到鼻子邊嗅了嗅,然後硬生生地從自己身前推開去,似乎這樣就能抑制住自己的衝動。他扭過頭看了看擠在自己身邊的兩個瘦小孩子,想了想先把碗遞給了那個最小的孩子,然後對著另一個看起來文文弱弱的孩子說道:“先給謝洵試試吧。”

文弱孩子點點頭,於是那個叫做謝洵的孩子生平第一次喝到了酒。

很難喝,難喝到幾乎就要吐了出來,可是孩子仍舊逼著自己嚥下去,最後他們三個看著那個空空如也的酒碗嘆了口氣,原來,那些大人們喜歡喝的酒也沒那麼好喝嘛。

可是,這已經是三個孩子心心念唸了好久才得來的一碗酒了,於是即便再難喝他們也將它喝了個精光,可是也沒能讓自己快快長成大人。他們依舊是餓著肚子睡在石橋下,三個孩子穿著破舊的單薄衣衫,在寒冷的春夜裡瑟瑟發抖。

年紀最大的那個孩子想著明天一定要早起練拳,雖然那只是從武館裡偷學來的簡陋架勢;

文弱孩子想著明天路過私塾的時候,不知道能不能多學幾個字;

最小的那個孩子砸吧砸吧嘴,依靠著兩位兄長,慢慢沉入夢鄉。

謝洵坐在守平小肆的後院裡,看著灑落在地面上的酒,仰起頭,大笑出聲。

好不容易喘過氣來的旗岸抬起頭,他從未見過這樣開心的師父,也從未見過這樣傷心的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