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漢聽罷,先是一愣,隨後又開懷大笑起來,說道:“好!說得好!這位小哥甚合我意。如今天色已然不早,崤函古道自此處無論東進西出,皆是遙遠,不如我等就在此破廟共宿一晚,亦可暢談一番,豈不妙哉?”那男子尚未答話,身旁女子已搶先說道:“大哥,如今時日已晚,且崤山一路險阻,不宜夜間趕路,咱就在此歇一晚在上路吧。”那男子尋思片刻,說道:“既然這位大哥盛情,小弟恭敬不如從命了。”那女子聽罷,又轉頭對楊玄瑛說道:“這位小妹孤身一人,又似有傷在身,不如也隨我等在此歇一宿吧。”時將入夜,楊玄瑛別無選擇,況且適才又逢那三人解圍,她不便拒絕,也只得應下。

眾人葬了唐禕屍身後,即於廟前空地上點起篝火,一同圍坐在旁。那紅衣女子坐在楊玄瑛身旁說道:“這位妹妹背上那柄紫黑琵琶甚是華麗,可否借姐姐一觀?”楊玄瑛說道:“適才尚未謝過姐姐解圍,如今既然姐姐有令,小妹豈敢失禮拒絕。”說著她解下琵琶,遞了過去。那女子接過琵琶,一邊端詳,一邊輕撫,低聲自言自語說道:“果然是紫鸞琴,這一別十年,不想還有緣在此相見。”那女子一語道出自己琵琶名字,楊玄瑛大吃一驚,正欲問話,卻見那女子抱起琵琶,揚手一撥,玲瓏婉約之音,潺潺流起。空山凝靜,深谷幽寂,忽起珏音繚繞,引商刻羽,流聲悅耳,哀感頑豔。

楊玄瑛大惑不解,但不便唐突打斷琴曲,她也就按耐疑亂,細細聆聽。但聞悠揚琴音片刻又轉激盪,錚亮鏗鏘,仿若北境胡風掠起,大漠塵揚,千軍搖喊,萬馬齊奔。而就此時,那女子櫻唇輕起,珠圓玉潤,和聲唱道:“漠南胡未空,漢將復臨戎;飛狐出塞北,碣石指遼東;冠軍臨瀚海,長平翼大風;雲橫虎落陣,氣抱龍城虹;橫行萬里外,胡運百年窮。”

楊玄瑛聽到此處,更是訝異。這一闕“出塞”,說的是西漢武帝北擊匈奴,大將軍衛青、霍去病執銳披堅,長驅虜庭,橫掃千軍,焚巢搗穴之事,整一曲風骨傲然,氣吞六合,激越之處亦是讓人聯想起昔日冠軍侯“匈奴未滅,何以家為”之壯心豪情。而這其中,更讓楊玄瑛吃驚的,則是此詩不是別人所作,正是昔日其父楊素北伐突厥,於大軍過靈州、渡陰山之時,緬想感懷數百年前衛青、霍去病大破匈奴而作。

但此刻,那女子還自顧繼續唱道:“兵寢星芒落,戰解月輪空;嚴鐎息夜鬥,騂角罷鳴弓;北風嘶朔馬,胡霜切塞鴻;休明大道暨,幽荒日用同;方就長安邸,來謁建章宮。”至一曲唱罷,她放下琵琶,嘆了口氣說道:“不想這時日久了,已有些手生。”話音未落,楊玄瑛迫不及待問道:“姐姐究竟是何人?”那女子一笑,將琵琶遞迴,又從背囊中取出一柄拂塵,一擩塵須,笑道:“玄瑛妹子十年不見,怎不認得姐姐了?”楊玄瑛初時心中已有答案,只是不敢貿然確定,如今又見了那柄拂塵,疑惑盡釋,脫口說道:“真的是紅拂姐姐?!”紅拂說道:“正是姐姐。沒想到那日大興楊府一別,轉眼十年,玄瑛妹子也已出落得玉立婷婷,全然認不出來了,若非適才古道上見了這柄琵琶紫黑,酷似紫鸞,頗為好奇,趕了這趟渾水,還就與玄瑛妹妹錯過了。”原來紅拂本姓張,乃楊素府中琴伎,也常於楊素會客之時持一柄拂塵、著一身紅衣立侍一旁,故被喚做“紅拂”。楊玄瑛自幼出身尊貴,又是楊素唯一女兒,楊府上下丫鬟下人對她多是恭敬,都不敢僭越親近於她,只有紅拂喜愛她聰慧,教了她一手琵琶,更與她姐妹相稱,亦是免去了她幼年時諸多侯門寂寞。十年前紅拂不辭而別,離開楊府,那是楊玄瑛尚且年幼,故今時日已久,也就淡忘了紅拂樣貌,直至此刻一見這柄拂塵,方才認出。

楊玄瑛一路走來,正心中抑鬱之時,與故人不期而遇,自然高興萬分,禁不住撒起嬌來,一把拉住紅拂,噘嘴佯嗔而道:“紅拂姐好狠心,那年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