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麼說,這已經是奇蹟了。我們畢竟是鄉下,是正在脫貧中的一個縣,並不象大城市裡的男生女生那樣,怎麼考都能進大學,至少也是個大專。我們班有十幾個人什麼都沒有考上,還有二十幾個人考上了大專,附近縣城的。而我這個從高二寒假開始成績一直處在倒數位置的,卻考上了省城昆明的大學。不管怎麼說,也是大學。

我報的本來就是師範大學,還有附近縣城的一個師範學院,大專。三本跟大專差不多,但聽上去好聽多了。何況是省城的,是省一級的,雲南。雲之南。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忽然就覺得當老師挺好的。有時間,可以寫詩。我想得很簡單。這個想法我跟小魚說過。那時候,我們從網上已經知道了許多事情。知道這世界上有些人討厭老師,不想坐在老師管著的課堂裡。比如我爸爸媽媽一輩的,就有個叫郝冷的,他拒絕高考,拒絕上大學,喜歡寫小說,結果仗著年輕,把自己寫成了名人。還有個更前輩的,是個當時的女孩子,叫藍美的,她批判老師,把自己批判成了英雄,據說還把她的老爸批判到監獄裡去了,據說她老爸進監獄是因為她成了英雄。當然那據說是發生在她已經不再是英雄的時候。

可是我從小就喜歡老師。可能跟我的老師之一,最好的老師,是老和尚,有點關係。儘管我在那個寒假後對上課失去了興趣,卻有時想,如果自己當老師,下面全坐著比我還年輕而且越來越比我年輕的少男少女,象老和尚給我上課一樣給他們講詩詞,那不是蠻好玩的嗎?

我沒有去打聽小魚的事。我也沒有去找小木頭。是小木頭自己找到我家來的。而且來得還挺快。

他告訴我,他真的考上了上海同濟大學。我知道自己的心跳了一下。當然不是妒忌他。可是我還是沒有問什麼。我只是說:好得很嘛。

小魚的訊息早就斷了,從那個可惡的寒假後就斷了。在微信上,她把我拉黑了。我知道,這一定不是她的本意,我知道,她一定哭得梨花帶雨天昏地暗的。他爸爸一定是威脅了她,這個威脅說不定還關聯到我,還有我的家。當時,在我家,他那個胖爸爸就已經威脅了我爸爸了。他爸爸厲害得很,至少有三多,錢多,人多,人脈多。他們都說,他是通天的。

見我不問,小木頭就故意說到小魚。他說,小魚真的考上了復旦大學了。他見我還沒有反應,就特意強調說:也是上海,她也要到上海去了!

還“也是“。也是個鬼!以為我不懂,那我就不懂。去就去吧。我的心早就涼了,比那天忽然下起來打得整條街啪啪亂響遊客叫著喊著把我家擠得滿滿的在我跑到家裡之前使勁塞到我脖子裡去的那個冰雹還要涼。

那種涼,連酸都感覺不到了。

我考上了省城的大學,可是我一點都沒有高興的感覺。我覺得我的名字該跟小木頭換一下才對。他變成小蝦,要游到大海那裡去了。而我變成了小木頭,整個人都木掉了。

一直到老爸送我到昆明去的那天,我的人還是木頭一樣的。爸爸說:怎麼了?人家都興高采烈的。你考上大學,還進了昆明,還有什麼不高興的?我沒有回答。一路上也懶得說話。昆明,曾經是我向往的最近的大城市,但離大海邊上的上海還遠著呢。何況,那是國際大都市。還被稱為魔都。那裡有多少魔鬼出沒,變著各種魔法?那才叫一個迷人呢。

我一路上,在汽車和火車的車窗裡一直看著天。我看到過小鳥,甚至也看到了大鳥,但沒有翠綠的白肚子的那個。她飛遠了,我想,再也不會回來了。她在天空盤旋著飛遠了。

在我成績下滑的兩年裡,詩我倒是沒少寫。那個可惡的寒假過了好幾個月後,我寫下了一首叫《邊緣》的詩:

你把邊緣帶走了\/那柔和地融入夜色中的邊緣\/每次我撲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