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聊了一會兒便回家去了,鄭雋明低頭向前走。可走得越來越慢,最終頓住腳步,回頭望了一眼,那棵半綠的榆樹已經看不清了。

他又轉過身,胸膛劇烈起伏著。如果不是他,媽就不會生病,媽就不會死。

這個破小孩什麼都不知道,生他的女人被病痛折磨了一年,被釘進棺材埋進土裡,而他還在地上對著一隻瓢蟲傻笑。

他不願意做他的哥哥。他緊緊握著拳又向前走,突然,好像聽到了一陣小孩哭聲。他馬上扭過頭,朝樹下奔過去。

遠遠的,他看見有一個男人在扯小孩的胳膊,小孩坐在地上,死死地扒著樹,哭得嗚嗚哇哇。

“你幹什麼!”鄭雋明抄起一塊磚頭,卯足了勁兒朝那人身上砸過去,可是六歲的孩子能有多大力氣,那人不再慢慢拉扯,啪啪幾巴掌,小孩的哭聲就弱下去,暈暈乎乎的,摳不住樹幹了。

男人一把抱起小孩就跑,鄭雋明追啊,跑啊,人家一條腿頂他兩條,他在後面被溜得像條狗。

他看見他弟弟伏在人販子肩上,那麼小一張嫩糰子臉,現在腫得像個豬頭。

“你放開他!”鄭雋明追著他穿過田地,土路的盡頭,有一輛白麵包車,鄭雋明知道,只要他們上了車,他就再也不可能追上了。

一向安靜沉穩從不跟村裡孩子跑著玩的他,這會兒跑得眼珠子都要炸出來,他不記得要呼吸,只知道往前跑,最後拼盡全身的力氣撲上去,把男人撲得踉蹌,他趁機去搶他的弟弟。

“你幹什麼!他沒人要,被丟在那兒了!你追我幹嘛?”男人的拳頭砸在他身上,鄭雋明死死抱住他的腿,被他拖著向前,孝布被拖成黑的,只咬著牙吼:“你不能帶走他!”

“好,既然你自己追上來的,就連你一塊兒帶走。”男人被他激怒,用力踹他好幾腳,鄭雋明捂著肚子彎在地上像只蝦米。

小孩兒哭著,用米粒大的小拳頭砸,用走路都不牢穩的腳踹,就像給男人撓癢癢似的,男人反手一巴掌把他扇倒,扛起鄭雋明,想要把他丟進後背箱裡。

倒在人背上的鄭雋明看著坐地上哭的那個小小孩,被他丟了還要為他打人的笨蛋。

他用盡最後的力氣,把手裡攥著的半塊磚頭狠狠敲在男人頭上,男人慘叫一聲,把他甩出去,鄭雋明倒在麥子地裡,感覺五臟六腑都一片片碎了,聽見那小孩哭得更慘,又吵又難聽。

好在此時正好路過幾個村民,男人頂著一腦門的血,最後還想把小孩拽到車上去,可小孩這會兒像有了天大的力氣,死死摳著地皮,他一時竟然拽不動。

眼看著村民拿著鋤頭過來,男人又狠狠踹他一腳,跳上車跑了。

“哥,哥哥。”小娃娃爬到麥子地裡,爬到哥哥身邊,喊出了最標準的一次,也是他學會叫的第一個稱呼。

豬頭兄弟倆回家去,鄭雋明疼得齜牙咧嘴,弟弟在他身上乖巧地一動不動,睜著被扇腫的半扇眼睛,哥哥看向他的時候,他就咧開嘴,露出一個又像笑又像哭的難看錶情。

又經過那棵大榆樹,鄭雋明把他放下來,自己也坐在樹下面休息。

小孩好像沒心、不知道疼,剛經歷了這種事兒,竟然還能自己玩起來。

鄭雋明頭靠在樹幹上,睨著他。過一會兒,小孩踉踉蹌蹌地走,走不穩改爬,蹭著一身泥巴過來,用髒兮兮的破了皮的手扒鄭雋明的,把什麼東西放在他手心,“唔,哦,哥哥。”

聽不懂他的語言,鄭雋明低頭一看,是幾片榆錢。

“給我這個幹什麼?”鄭雋明問他,小孩聽不懂,對著他綻放最美豬頭笑容,“哥哥。”

“你知道這是什麼?”鄭雋明把榆錢丟在他身上,“這是榆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