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祁歲桉頭腦開始昏沉,一個字也不想再多說,眼睫勉為其難地眨了眨就閉上了。頭在歪倒磕到浴桶的前一瞬,被一隻大掌穩穩託在了手心裡。

眼睫上掛著水珠,細細密密的絨毛溼嗒嗒地覆在下眼瞼上。眼尾還掛著紅灩灩的霧氣。睡著的模樣實在乖巧,與世無爭純淨無暇的樣子太具有欺騙性。一睜開眼,就準又變回一隻毒蠍子。

五年前,他就被蟄過。

那張熟睡的側臉,明明與五年前一模一樣,眼尾一樣哭得通紅,枕在他的臂彎裡。手中還緊緊握著他,彷彿生怕他趁他睡熟後離開一樣。在沒找到落腳地的很多個夜晚,他們就在樹下、山洞渡過了很多個這樣的夜晚。

而第二天一醒來,祁歲桉就會暗暗瞥一眼脖頸下被他弄溼的袖子,然後利落地拍拍身上的土,若無其事地擦擦眼角的淚痕解釋道,“我就是太累了。”走出幾步後往往又會良心發現,對被壓得像個廢人只能運內力疏通經絡的流螢說,“這晚可以給你加錢。”

什麼回報、加錢、封賞的話他聽了太多次,沒有一樣兌現。

望著那張漸漸睡熟的臉,陸瀟年伸手按上祁歲桉的唇,邊揉邊道,“欠我的,我自己回一點點討回來的。”

陽光普照,春終於來了。

經過上次鬧事,京兆尹、巡檢司、禁軍三方合力,在工部梁廣渠的指揮下終於疏通了溝渠,街面上留下的汙糟髒垢也正在一點點被清理乾淨。

御醫所這幾日也忙得不可開交,把預防疫病的方子和藥挨家挨戶分發下去。

楊靜山忙完已經日頭西斜,本想著回去自己家裡換洗休息,轉念又想到還有個離了他就不能好好吃飯的,於是低頭聞了聞自己,覺得還可以就又直奔無名府去了。

已經晌午,肚子軲轆響了一下, 他轉頭又往寶寺巷去。

騎馬太急,轉彎時差點與一輛馬車相撞,車伕本來被突然衝出的馬嚇得不輕,剛想大罵就看明瞭對方也穿著官衣,只不過是個五品。

“大人倒著慢著點啊。”

楊靜山勒馬,附身拍拍馬頭稍作安撫,這時車伕身後露出個人,楊靜山看清人之後,下馬行禮,“梁大人,抱歉,是下官莽撞了。”

對方正是最近被架在火上烤的工部尚書梁廣渠。這麼大一個尚書,一雙眼睛裡佈滿血絲,髮絲也有些散亂,不知幾夜沒闔眼了。他不見慍色,只是抬手道,“是楊御醫啊,不必客氣。九殿下……還好吧?”

因為知道前面就是無名王府,就把他當成了去給祁歲桉診治的太夫,於是隨口問候道。

不料楊靜山臉上微微僵了一下,道,“殿下正在好轉,多謝大人惦念,下官會轉告給殿下的。”

都說梁廣渠貪汙,但他這幾日在京都怎麼辛苦也是有目共睹,有些堵塞的溝渠他甚至都親自鑽下去,渾身的汙垢臭味怎麼都洗不掉,聽聞被夫人嫌棄幾次趕出寢房。

“大人也要注意休息才是。”

原本疲累麻木的神色因著這句話微微變了變,然後簾子放下,就各自繼續前行了。

回到府上,他把馬交給小廝,“將軍回來了?”

“不到晌午就回來了。”楊靜山皺了皺眉,不知道陸瀟年在搞什麼鬼。明明大權在握,卻絲毫不用,反倒在這佈置去起了靈堂,朝也不上,軍也不整,整個人都透著股子古怪。

他搖了搖頭,避開正在往樑柱上一圈圈纏白綾的下人們,抬步就往後院去。

吱扭一聲輕輕推開門,緊閉的床帷帳下立刻縮回去一隻手。楊靜山轉頭關門,再回身,床邊的小几上糕點就又少了一塊。

他輕笑了一聲,大聲道,“樂安公公,看我帶什麼回來了。”

一聲冷哼從床帳裡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