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垂下頭的樣子。

他用力地一口一口嚥下口水,好像他的喉嚨全部被扼住了。胃裡忽然一陣天翻地覆地絞痛,他不得不停下腳步,扶著一棵樹幹嘔吐起來。

苦澀翻湧至喉嚨,他吐出的都是黃綠色的膽汁。

他自認為一直是個冷靜的人。

他從小便顯現出異於常人的自控能力,讓他冷靜地不像個孩子。被老師訓誡打手心,他一聲不哭;被罰抄書,就站在勉強到他胸口的書桌前,一抄一整夜;母妃怕有人在他愛吃的東西里下毒,他就能對那盤肉脯視而不見。

所有曾經有過一點點喜歡的東西,比如樹梢上的那隻麻雀,母親給他的安睡香,太后送給他的西洋鍾,那個陪他的玩伴小太監……哪怕只剛剛露出一點點苗頭,就被他以危險為由徹底推遠。

但,只有一樣東西例外。

它比所有的東西加起來都更加危險,但卻被它藏在離自己最近的地方。只有夜深的時候,他會偷偷拿出來,撫摸、擦拭、戴在臉上,摟在懷裡。

他也數不清有多少次,他想象著面具後面的那個人的眉眼、嘴唇、呼吸、聲音入睡。又在多少個昏暗的黎明戴著它想象著那雙粗糲的手,慢慢伸向自己。

可現在,他被自己親手刺了一刀,然後為了救自己被馬拖拽撞在石頭上。

救自己。

他為什麼要救自己。

陸瀟年,為什麼會救自己。他不是恨他、折磨他、以此報仇為樂的嗎?為什麼要在墜入懸崖前還要來救他!

如果他真的是流螢,又為什麼要騙他?

他問過多次、試探過多次,他為什麼都不說他是流螢?

那個和尚又會不會也是在騙他?

他累了。

太累了。

為什麼每個人的話都要去猜,真的,假的,目的,心思,他句句要猜,要用更快的速度更準確地猜。

可他現在太累了。

他猜不動了。陸瀟年說過的話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他再也猜不動了。

他摟緊暮冬又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了兩步,然後腳下踉蹌了兩下,栽到了地上。倒下時,他唇角不知被什麼草劃了一下,延出一道長長的紅痕。

祁歲桉從未如此厭惡過自己。

活該老天會把他喜歡的東西一一收回,他不配擁有。他活該被騙、被利用、被報復,他自以為是的敏銳、聰慧、自控現在看來不過都是笑話。

但凡這些自以為,有那麼一點是真的,他為何還會看不出,陸瀟年就是流螢?

為何他還會落到此刻的境地?

暮冬被他害死了。

流螢也被他親手害死了。

他像一隻鬥敗的蟋蟀拖著殘軀破體,走不動,逃不了,心底破了一個巨大的洞。

陽光越來越熾熱,炙烤著他。他連掀眼皮的力都沒有,也許他的結局就是躺在路邊被一隻鳥一口吞進肚子裡吧。

也好。

一起死在這,倒也不錯。

最後他想起陸瀟年好像曾說這樣的話,心揪疼地呼吸不上來。

轟隆隆,馬蹄聲貼著地面,細碎石礫像是在震動的鼓面上小幅跳動。 眼睛緩緩睜開一道縫,就看到了那道模模糊糊的影子。

陸瀟年不知道自己是活著,還是死了。被血糊住的雙眼令眼前看到的一切都像沐浴在如血殘陽裡。

烏黑長髮飄散,周身朦朧罩著金芒。一道細長的跌跌撞撞的身影撐開了他眼中的天地,但越來越小,成了一個模糊的,顛倒的,移動的黑斑,漸漸消失在光暈間。

他不想讓他消失。他已經什麼都沒有了,他一夜間失去了他最敬愛的二叔,失去了疼愛他的父母,失去了無數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