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與共的兄弟,失去了追疾,失去了家。

在這場浩劫裡,他只剩下了他。

那是他唯一能撈住抱在懷裡的東西,是支撐他想活下來的一點念想。

他不能連他也沒有了。

像個剛會抬頭的嬰孩,他搖搖晃晃地抬起頭倔強地往前爬了一下,然而劇痛立刻襲來,骨頭好似在體內被碾碎的渣滓,而皮囊的唯一作用就是包裹住它們,不讓它們難堪地散落在外。

不遠處就是倒下的追疾,一道深痕將頭和身體分開,只有鬃毛還勉勉強強地連著。追疾的四蹄還在微微抖動,腹部一鼓一鼓,還沒有徹底斷氣。

陸瀟年繼續爬,身後拖出一道長長的血痕。

這時,一雙僧靴佔滿了他整個視線,擋住了他的去路。

“公子,你的血脈都已被我封住,莫要再動,再失血就真的沒命了。”說完,竺空邁步來到追疾身邊。

“若我沒記錯,這匹馬叫追疾吧?”他蹲下身,將馬頭和馬身拼回到一起,將馬頭挪到陸瀟年抬手便能觸碰到的地方,然後自言自語道:“真是可惜了,當年你二叔和你大哥在草原上三平匈奴才得此一匹崑崙雪王。它極通靈性,日行千里,但卻無人能馴,後被匈奴人竊走,險些死在火海之中。最後還是公子不顧性命衝進火海將它救出。”

噗呲一聲,一股鮮血噴湧出來。一襲黑衣的竺空身上一滴血都沒有,看追疾徹底不再呼吸,他才拔出插在追疾心臟上的刀。

陸瀟年的心臟跟著一陣絞痛,但它終於不再痛苦了,這點他還是感謝他的,因為他看出了自己要做什麼。

竺空將刀插進土裡,雙手合十唸了一段超度經文。

陸瀟年抬手就摸到了追疾的臉,想起它被圍困那日。它眼神慌張無措,馬蹄在原地踏來踏去幾次想衝進火海,但哪怕火舌已將他胸、背上的鬃毛燒糊,但它也沒放棄。

可能就是那種倔強的眼神觸動了他,和他記憶中的一個人很像。

經文梵音迴盪在這半山腰間,忍著痛陸瀟年一點點伸出手敷在追疾的眼睛上。

同時,一滴淚滑落,滾入泥土,融進鮮紅的血泊裡。

二叔當初給它起名的時候說,世間再快的馬,也難追相思之疾。陸瀟年還能想起草原上二叔說這話時望向遠山的神情。

許久,陸瀟年嘴唇翕了翕。

善解人意的黑衣和尚立刻緩緩俯身,靠近陸瀟年才能聽到他的聲音。陸瀟年眼眶酸澀,聲音嘶啞:“我做皇后的刀,放他走。”

又一滴淚滾落,那雙乾涸的雙眼徹底闔上再也沒有睜開。

【作者有話說】

追疾555

◇ 瘋了

沉悶的冬月,被一場新雪打破。厚實瑩潔的雪褥鋪滿盛京,天地間銀裝素裹。

乾燥、輕盈,如絨毛似的雪花異常膽怯地飄落下來,落在楓樹下一人散落著的烏黑髮頂。

一串腳印無聲踏在鬆軟的雪地上,在不遠處停駐。

樹下的人仰著頭,白皙的面龐被雪映得亮盈盈,可是眼睛裡卻仍是黯淡一片,像是再怎麼樣也照不亮。

他走過去,駐足在他身旁。頭頂上已經積了厚厚一層雪,也不知在雪中站了多久了。他伸出手,輕輕撣去他發頂的積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