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人問津,建康晉廷承之,乃可以之為安置地,招攬北來流民帥率其鄉黨部曲落戶安居,為江左流亡政權張本撐腰,拱衛都城裡的琅琊王司馬睿和出身士族高門之王導、周顗輩。

北來流民之中,不受建康晉廷青睞之無組織者,與非司馬睿鄉黨之非徐州人,大抵不能有幸落腳晉陵而有其耕土與宅地。無可奈何之下,此類北來流民,遂淪為江東大族豪門之佃客,與江東本土脫離其原本編戶籍貫之佃客,皆成為不在建康晉廷以所屬原籍建立的黃白兩種戶籍之上錄名之蔭戶,淪為豪強蔭庇之戶口,受豪強役使,喪失人身自由,其人原為編戶之時,基於所擁有之耕土應納之租稅,落入豪強手中,朝廷財政,因此日益貧困。

此一情形,亦由來久矣,乃前漢末年以來,天下興亡之大端。自前漢昭、宣之後,失地貧民愈益增多,土地兼併愈益嚴重,貧農與地主之間,國家與豪強之間,矛盾愈益激化,遂有王莽代漢之後,不得已之託古改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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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莽改制未獲成效,朝野益亂,南陽豪強大族子弟劉演、劉秀兄弟諸人輩,遂以興復漢室為由,率宗族鄉黨揭竿而起,乃亡新而建後漢。後漢開國君臣,皆出身豪強大族,與前漢開國布衣將相之局大異,雖三十稅一之前漢制度猶在執行,但因自耕農民大抵淪為佃客蔭戶,遂使朝廷稅收枯竭,而豪強莊園閉門為市,隱然諸侯矣!

後漢和帝以後,復有外戚宦官交替專權之事,實質卻是出身豪強士大夫之外戚,與皇帝倚賴其私屬之宦官,爭奪朝權。士大夫的背後是豪強,宦官的背後是皇帝。延及黨錮,皇權一時壓倒或出身大族,或為豪強代言之士大夫之權,宦官代表隱然虛君之漢順、桓諸帝專執朝權,其後乃有靈帝時西園八校尉之設。西園新軍以宦官蹇碩統領,兼收出身宦官家庭之曹操,與出身士大夫豪強大族家庭之袁紹等為將,正是靈帝欲糾合宦官與士大夫兩派,彌合其基於各自利益之分歧的舉措,不單因為其時舊有各軍戰鬥力低下之故,而貧民與當權執政者和豪強地主之間的矛盾積壓已久,至此時終於爆發,不待張角發難,各地已皆有亂事。靈帝與其私屬之宦官的一群,與公卿所出之士大夫豪強大族的一群,亟待團結以鎮壓貧民暴動,乃有西園新軍之建立。至甲子年(西曆184年)張角舉義,雖越年被平定,分裂割據之局已成,遂亡後漢。

三國皆承後漢積弊而未除,待司馬氏代魏建晉,正猶漢光武帝劉秀代新復漢,一切重回舊有。故便無八王五胡、永嘉喪亂之事,晉亦無可能長治久安。

此年宋孝武帝大明四年,江東吳興郡長城陳氏數支之佃客,因自中原流民永嘉南渡之後穩步增長之故,至此已有南北原編戶六千餘戶,皆淪為陳氏佃客。故吳興郡中,亦稱長城縣為陳氏縣。

陳喆之父陳憲,字大綱。宋孝武帝之父宋文帝元嘉二十七年春,北魏太武帝遣十萬之眾攻南北之間重鎮——南朝汝南郡治懸瓠城。陳憲時以行汝南太守守城,兵才一千,卻挫敗了魏軍攻勢,殺敵數千,浮誇者甚至說此役南朝軍隊殺敵數萬,自不可信。然陳憲率眾艱難守城,確殺得魏軍屍與城平,使魏主南伐計劃一時擱淺,陳憲與其守城之長城陳氏家兵,因此名聲大噪。

大明元年,陳憲病亡,獨子陳喆襲父位為長城陳氏家主,然畢竟年輕,一時未能服眾。至此長子降生,闔門大慶,彷彿皇太子降生,頗能為其父鞏固帝位一般。長城陳氏家大業大,傑出子弟比比皆是,而家主以大宗嫡長子世襲,已歷數代,雖皆受愛戴,到底因數代單傳之故,雖免了兄弟爭位,然在族中勢單力薄,往往陷入種種危機,難以化解。

西晉建立之初,歷漢末大亂與三國分裂之後,各地人口銳減,天下人口,只當漢一大郡,如南陽、潁川、汝南之人口。故其時政令,頗以人口繁衍為急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