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子放到雨裡,看有幾絲雨飄進。我身旁那個並不存在的長髮姑娘不解地看了我一眼。

“看你有幾滴淚是為我落的。”我解釋。

春雨不斷,輕細纏綿。

我剛剛在解剖室裡最後複習了一下屍體,過了一遍最主要的結構,腳下的地板上人油膩滑,滿屋子的防腐劑氣味讓我噁心。我知道在這種苦雨不斷的天氣裡,鬼與鬼習慣在這樣的環境裡交流情感。白先生說解剖室走廊兩邊的標本櫃裡盛放的各種器官屬於不同歷史時期的各種名人,名伶、巨賈、大盜、佞臣。抗日戰爭中的某一天,著名的北京人頭蓋骨聽說也是從這裡神秘地消失。那些器官浸泡在福爾馬林液裡,面無表情,透過玻璃瓶,顯得蒼白而且蒼老,似乎全然不記得它們的來生今世。人嗎,一樣的開始與結束。賽珍珠的卵巢、楊小樓的肺葉、張學良的牙齒,和別人的又有什麼不同?

我需要暫時離開這裡。我的姐姐想讓我去見一個人。

我在家裡的地位舉足重輕。我從小過著幸福的日子,有哥哥替我打架,給我零花錢,姐姐替我洗衣服,告訴我那個女孩值得一追。雖然我好吃懶做,不能談笑生死,但是我生下來就皺眉頭、半歲會說話、一歲跟老大爺學罵街、兩歲跟電臺學說書“陸文龍騎一匹藍色戰馬”,哥哥姐姐認為我集中了家中的智慧。姐姐大學畢業後找了個工作,上班要坐一個半小時的公共汽車,因為不能忍受公共汽車的擁擠和售票員的凌辱,騎腳踏車又險些出了車禍,一氣之下在四年前去美國尋找真理。曾經得過北京市少年鉛球冠軍的姐姐在外國人眼裡是東方美女,異域的愛情象路邊的野草一樣生生不息。但是,姐姐相信我的智慧,每在發展一段關係之前,總要讓我把關,運用我的智慧,掂掂洋兄弟們的斤兩。

這些人大多傻而可愛。五百年前哥倫布傻呵呵地把美洲認成印度,還竟然把當地的土人騙得興高采烈。那時候的土人是多麼土呀!鄭和公公要是到了那裡,會有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呢?是不是彷彿開一輛三十噸的坦克穿過時空通道,面對王剪的六十萬秦兵?

“他不一樣。”姐姐每回都會這麼說,儘管每回不一樣的地方都不一樣,“人很聰明,會打橋牌,會做現代詩,是個才子。”

“去見他有什麼藉口?”我問。

“我託他給你帶了點東西,一件斯坦福大學的短袖衫,一本Philip Roth的小說。你 去飯店找他,也給他帶點東西。”姐姐在電話那頭說。

“什麼小說?”我對小說比對那個不知名的美國土鱉感興趣多。

“我也記不住,你看見就知道了,反正是你書單上列的。”姐姐很疼我,我考上那所著名的醫學院,姐姐提議資助我在上學期間周遊中國。我說還是替我付書帳吧,就列了一份四頁的書單,讓她買我想看的英文小說。

“好吧,我給他去王府井東華門的‘浦五房’買點早點吧,草莓餅好不好?死沉死沉的,肯定經飽。”

“行。但是你去前要先打電話,定時間,問清路怎麼走,提前點出來,算上堵車時間。”

“行了,省點長途電話錢吧。我又不是第一次了。之後我寫鑑定報告寄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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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女友

我有一個女朋友,她端莊而美麗。我來到自習室,坐到她身邊的位子上。我平時就坐在這個位子上和她一起上自習。

“晚上我出去一下。”我對她說。

“出去幹什麼?要考試了。”

“有點事。”

“什麼事?”

“去見一個人。”

“什麼人?”

“一個男人。”

“還有別的人同去嗎?比如你過去的女同學?那個男人有沒有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