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她這般模樣震住了,一時也顧不得想自己與她多方齟齬,竟在她身邊坐下,道:“你莫要太難過——容郎的身子呢?”

她不敢用“屍首”這般詞,怕戳著計氏的心。可計氏聽得“身子”二字,卻也是周身一顫,之後竟用手撫了自己小腹,道:“他在我肚子裡頭呢。”

秦念聽聞此語,只覺渾身發冷——計氏一定瘋了!她很想站起來逃走,可是面對一個已然瘋癲的女子,她覺得,連逃走,都變得那麼困難。

而計氏猛然伸出手,抓著她腕子,按在自己小腹上,道:“王妃,你摸啊,他在動……他快要出來了。”

秦念毛骨悚然,再顧不得什麼要安慰計氏,一把掙開便跳起身,道:“阿計,你莫要發痴!容郎不在了,不在了!你腹中什麼也沒有!”

計氏只搖頭,道:“王妃看不到麼?我腰腹這樣大,很快就要生了……是個兒郎子,喚作容郎……”

秦念後退兩步,再不能說什麼,疾走而出。迎面卻正撞到計氏的婢子流彩,忙一把將她抓了,道:“阿計她怎麼了?容郎的身子呢?”

流彩忙跪了,道:“小郎君遺體,老夫人已經下令拿出去掩埋了。貴妾娘子大抵是太過悲痛,有些……有些失心瘋。”

秦念搖搖頭,道:“她是徹底瘋了,她竟以為自己還沒生出孩兒來……你們多當心,千萬看住她!她這般悲痛,真要做出什麼事……”

她這話還不曾說完,便聽得背後一聲淒厲的長嘶:“容兒!你回來啊!容兒,你別離開阿孃!阿孃只有你了!”

秦念一驚,剛回頭,便見計氏被髮跣足衝了出來,她來不及躲閃,被這瘋人一把推到了旁邊。流彩也沒來得及抓住計氏,便看著計氏跌跌撞撞衝到院中,伸著手,徒勞地向空中抓著什麼。

那一霎,秦念竟領悟了她要留住的是什麼,那虛空之中,有什麼烙在她心底和眼底。

那是身為母親和女人,絕對無法放棄的眷念。

無論計氏是不是有心不給小郎君請醫士照看,如今痛失愛子的她,這失控般的傷心,該是真的吧?

庭中,計氏仍在喊叫,這般折騰了一陣子,她突然便坐下了,眼神依舊是空的,口中卻唸唸有詞。

秦念要細細聽,才能聽出她說了什麼——“你這千刀萬斬的賊,你這狠心的畜生!你竟害死了我兒!他才三歲,他是你的骨血!你……你竟讓那毒婦推他下水,說什麼春日水暖不會有事,那水裡有多少人丟了性命,有多少冤魂……我是瞎了眼!我是瞎了眼!”

秦唸的手猛地攥緊了。

你的骨血。

你的骨血。

這四個字在她心上刻出淋淋的血。她以為這一樁事是孫氏的謀劃,可計氏言語之中的那個“你”,卻分明就是廣平王。

原來,說服計氏容許王憐娘推容郎下水的人是廣平王。那麼,他一開始便了解此事。

他在孫氏要搜她身之前的那一句勸和,她當時還以為是他良心發現,又或是怕墜了顏面的一絲清明尚存。

可如今看來,那不過是他作為主使,清楚計劃已然失敗,而不得不暗語攔著他阿孃以免失敗得太徹底……

孫氏要害她,還可以說是舊仇難消,心結難解。可他要害她是為什麼呢?她不曾做過對不起他的事,他要栽一個“心思狠毒”的名頭給她,不惜饒上唯一的骨血性命,是為什麼呢?

那是要怎樣的恨,才能做的這樣絕?

“去拉貴妾娘子回去。別讓她瞎叫喚,驚了別人,死都不知是怎麼死的。”秦念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說出話的,她只知道自己的腳步發硬,若不是脈脈攙著,幾乎要栽倒。

那一夜她又是一整晚合不上眼,耳邊一直響著計氏那淒厲的慘呼,以及前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