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門口,他家那條喚做“黑三”的大黑狗正在用兩隻前腳在地下發了狂似地刨著甚麼,地下的黃土直往後面飈去。它的嘴裡,流著透明的涎口水,嗚嗚咽咽地低聲叫著,像哭喪一樣。

鄧金名看了,半天出聲不得。姚七姐跟著他後頭也出來了,看到這幕景象,嚇得驚叫了一聲。

龍溪鎮的人都知道,狗刨坑,要死人!

天還沒斷黑,鄧金名就關門了。如是平時,再怎麼著也要吃了夜飯才關門。但今天不同,兩口子心裡像是藏著甚麼事,心驚膽顫的,做甚麼事都小心翼翼,生怕一不留神,就會出現什麼意外。鄧金名一向為人和氣,老少和三班的人,這天更是謙和得不得了,人還沒走攏來,先陪上笑臉,輕手輕腳地走路,輕言細語地講話。他怕哪個動作不妥,哪句話不對頭,就會惹來殺身之禍,天一黑,就急急忙忙把門關了。關上門的那一刻,才悄悄地“噓”了一口氣,而心裡,並沒輕鬆下來。

香草丟了一塊骨頭給“黑三”,說:“一條狗都把你們嚇得沒魂了,好笑哦。”

此刻的“黑三”正安靜地臥在香草的腳邊,津津有味地啃著骨頭。

姚七姐白了香草一眼,說:“你一個妹崽家曉得哪樣。”

鄧金名悶著頭,喝泡酒。

香草不服氣,說:“你們看‘黑三’,那麼乖,那麼聽話,它不是掃把星哩。你們真要是聽了那些亂嚼舌根的話,把‘黑三’殺了的話,我也不想在這個屋裡呆了。”

早上,那個告訴鄧金名說他們家的狗刨泥土的漢子,從隔壁那家賣魚網的店子找了一根繩子,嘻嘻哈哈地就要去勒“黑三”,被鄧金名攔住了。

漢子說:“鄧老闆,你莫捨不得讓兄弟們吃頓狗肉,要死人的哩。”

鄧金名淡淡地說:“死人不死人,是天意,和狗有哪樣關係?”

這樣,“黑三”躲過了一劫。

三人吃了飯,也不東家走,西家串的了。姚七姐就著煤油燈繼續做她那永遠也做不完的針線活,鄧金名往常這個時候,都是到茶樓裡去喝茶打字牌,這時,呆在家裡,不曉得做哪樣好,老不老早的,上床睡去了。而香草呢,也不出去瘋跑了,小節不在家,和那些姐妹們玩起,也沒有甚麼意思。於是,她上到三樓的閨房裡,四仰八叉地倒在床上,呆呆地想心事。

視窗對著舞水河,河裡,又傳來了花船上那些嬉笑打鬧聲。風很大,那些聲音被呼呼的河風一吹,東倒西歪的,斷斷續續的,聽起來很是煩燥。香草“啪”地把窗子關了,又把被子使勁往腦袋上一提,把自己全部蓋了起來。那些聲音,就低了下去,聽不清楚了。

她就這樣,蓋一節,露一節,腦殼是熱的,腳是冷的,想著舒小節的點點滴滴,想象著他在學校裡,怎麼上課怎麼做作業。想得最多的是,他是不是和學校裡的女學生一起吃飯,一起上街。她就這麼樣胡思亂想著,不知道過了多久,迷迷糊糊的,睡過去了。

迷迷糊糊中,香草聽到有一個人輕輕地上樓。腳步踩在木樓梯上,發出“吱嘎吱嘎”的響聲。她家的樓梯已經有些陳舊了,人一踩上去,就會發出痛苦的“吱嘎”聲。她的爹爹是個很小氣的人,不到樓梯舊得用不得,是絕對不肯掏錢出來修的。爹媽住在二樓,這個時候了,他們不可能上到三樓來。何況,那聲音,也不像是人的聲音,一步一步,“吱嘎”“吱嘎”,顯得生硬極了。她聽慣了爹媽上樓的聲音。爹爹的腳步聲乾脆、利落,媽媽的腳步聲呢,輕盈、柔和。不過,不是人的聲音,那是甚麼的聲音呢?夜應該很深了,連舞水河上的花船都沒有一點動靜了,沉寂得有些可怕。也許是下半身冷,她清醒過來,把被子掀開,眼睛盯著門,耳朵在仔細地聽著。真是奇怪,當她想聽清楚時,那聲音又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