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步的時候衣角被顧雅仙抓住了,顧雅仙朝她專注地看了一會兒說,禮拜天在群眾公園再見次面,好不好?簡少芬站在樓梯上發怔,一隻手下意識地護住被拽的衣角,最後她給顧雅仙丟下至關重要的一句話,那就再見一次面吧。而顧雅仙當時就預感到這回的媒人又做成功了,她很驚喜,儘管她已經無數次地充當過這個角色。梅雨季好像快要過去了,雨水一天天地稀落,陽光則一天天地強硬起來。窗外的蟬聲從早晨聒噪到夜晚,使凝滯的空氣陡增了一份炎熱,也使窗外的人陡增了一份煩悶的心情。到太陽落山的時候開啟臨街的樓窗,可以看見香椿樹街頭已經出現了乘涼的人群和形形色色的臥具。

醬園的樓上悶熱無比,從天井的那些舊醬缸裡孳生的蚊子穿過殘破的窗紗,繞著白熾燈泡混亂地飛旋著,簡少芬只好早早地就點燃起蚊香,就在點燃蚊香的一剎那間,簡少芬鼓起了非凡的勇氣,將一個艱難的話題向姐姐和盤托出。簡少貞起初沒有說話,她的眼睛像細針一樣盯緊了妹妹的臉,忽而閃亮,忽而又黯淡下去。她一直在聽,等到妹妹終於說不下去了,她擰過身子,對著窗外發出了一聲冷笑。這麼說是二婚頭,你要做他的填房?

他人好,又老實又有文化,我就圖這些。

這麼個人你也要嫁?他人好。簡少芬幾乎要哭出來,她囁嚅著說,再說我也沒有資格去挑挑揀揀了。你就這麼著急要嫁人?

什麼叫著急?你說這話就昧了良心了。簡少芬突然嗚嗚地哭起來,她跪在地板上,用手拍打著地板,邊哭邊說,我40幾歲的人了,你還說我著急,你怎麼還說我著急?我要著急早就嫁了,何苦陪著你過這種沒滋沒味的日子?那你就去嫁吧,我不要你陪,我從來沒讓你陪。簡少貞從藤椅上站起來,她的嘴唇哆嗦著,雙手徑直伸過來抓住簡少芬的手臂。現在就去嫁,現在就從簡家滾出去吧。簡少貞架住妹妹把她朝外面推,她說,現在就滾出去,去跟你的男人過吧。簡家姐妹就這樣扭在一起,兩個人的臉同樣地蒼白失血,同樣地充滿絕望和悲愴之色。醬園陳舊開裂的樓板因此顫索不止,板壁上簡老闆夫婦的遺照砰地墜落在地。簡少芬這時候用力推了姐姐一把,看著她跌坐在床上。然後她掠了掠被汗水溼透的短髮,走過去撿起了像框,像框玻璃上出現了一道裂縫,簡少芬把像框重新掛好,這時候她又哽咽了一聲,她說,你這樣反而讓我鐵了心了。

簡少貞坐在床上沉重地喘著氣,眼睛裡也噙滿了淚。她從枕邊摸出一個藥瓶,連續吞嚥下3顆藥片。簡少貞一邊乾嘔著一邊開始咒罵顧雅仙。簡少貞說,這個攪家精,我讓她不得好死。你用不著趕我走,到時候我自己會走的。簡少芬又說。她用絲帕矇住臉走到窗前,看著下面黑黝黝的天井,那棵石榴樹在夏季枝繁葉茂,像一把巨大的黑傘罩住了醬缸、草蔓和其他雜物。從醬缸裡飛出的螢火蟲在天井裡縈迴低旋,簡少芬看見了那道微弱的藍光在夜色中掠過,一切都應和了她此時此刻悽清的心境。這天已經調離醬園的孫漢周又回到了舊地,他還是那副油頭粉面輕輕鬆鬆的樣子,倚著櫃檯和女店員們瞎聊了半個上午,惹得她們時而鬨笑時而叱罵。孫漢周走的時候把黑包忘在了櫃檯上,是杭素玉追出去把黑包給他的。粟美仙因此發現了孫與杭重續舊情的蛛絲馬跡。她覺得這樣的小詭計是根本瞞不過她眼睛的。在杭素玉離櫃的短短一分鐘內,粟美仙與顧雅仙迅速地交換了狡黠的眼神,她將耳朵貼在臨街的窗上儘量偷聽,希望能聽清一點實質性的內容。在約地方鬼混呢,這個騷貨。粟美仙朝顧雅仙眨眼睛。你想捉姦嗎?顧雅仙哂笑著說,真要約地方,你怎麼聽得見呢?肯定是在倉庫裡。以前我在倉庫裡發現好多衛生紙,都是用過的髒紙。粟美仙說這句話時表情很曖昧。倉庫倒是個偷雞摸狗的好地方。顧雅仙仍然嘻嘻地笑著,她抬頭朝樓板頂棚瞥了一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