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面……然而,公主既死,她便再沒有理由鬧著要回去,這樣也好……可是,她定然恨極了他,她定然一邊哭一邊罵他……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霎時淹沒過了他,他試圖擺脫這些根本不要緊的事,認真面對眼前的詭局,然而每隔一陣子便不知不覺陷入對她的種種想象,似乎隔著一池茫茫煙水,能清晰地聽到她的哭泣聲。

直跪了一個多時辰,殿中才傳出旨意,道龍體稍安,並無大礙,請諸位回家安歇。眾人如蒙大赦,迅速離場。楊楝暗暗舒口氣只想趕快走人,卻又聽見李彥拖長聲音道:“請福王殿下與徵王殿下少待片刻。”

楊楝的心頓時抽緊了,撩起衣襬重又跪下。一時人都走空了,楊樗亦被領入殿中,偌大的丹墀上只剩下他一個人孤零零跪著,情勢透著十二分的詭異。

難道皇帝懷疑上他了?還是……今晚的戲文果然挑起了他的妒意?

他跪於冰涼的磚地上,心如火焚,思似轉軸,唯恐什麼時候一道聖旨出來,他就被扔進了宗人府大牢。他暗暗打量著進出的內官,並沒有熟識可靠之人,今晚是李彥當值,周錄一直沒有出現。一時鄭半山揹著藥箱出來,趁空朝他這邊走了幾步,卻是還未開口,就被李彥催著離開了。

楊楝忍不住問道:“請教李公公,陛下傳我,所為何事?”

李彥笑道:“陛下並沒有傳喚殿下,只是教殿下等著。這殿中多有妃嬪宮眷,咱家也不方便請您進去,只好委屈您了。”

楊楝別過頭,只當沒聽出這閹人話中的嘲諷之意。

楊樗進去了很久,久得他又忍不住胡思亂想——難道是皇帝病得快要死了?這個念頭令他一激靈,如果是那樣,他是該鬆一口氣,還是該遺憾對方死太早而徐家尚未倒臺?到那時等待他的命運又是什麼?

想到這裡他反倒清明瞭些,皇帝把他留在這裡不許走,只怕是擔心他趁危逼宮。他心中苦笑,他拿什麼逼宮,何況還有徐太后虎視眈眈。

更深露重,月落烏啼。挑燈值夜的內官都換了一班,只他一人長跪不起。他直了直凍得僵冷的腰背。沉沉夜色中,巍峨的太素殿有如一頭低伏不動的巨獸,雙目幽暗,爪牙尖利,看似寧靜莊嚴,卻隨時會撲上來將他撕成碎片,碾作齏粉。

他所跪的這片丹墀清冷而黑暗,遠處幾個值夜的內官皆一動不動,形如死人。方才夜宴燈火通明、衣錦爛漫,倏忽間消散無形,只如一場春夢——尤其是對於他,繁華是別人的戲,只這清冷黑暗才是他的真相。

遠處湖中的蓬萊山亦幽暗無人,山腳卻有一點光亮晃動。他一時以為是草中螢火,然而那一點星光持久不滅,沿著山腳緩緩移動,最後竟然停下了,再也沒有走開。

大約是鐘鼓司的內官提著燈籠巡夜吧,他久久地注視著遠處這一點光亮。墨黑蒼穹之下,煙水風露之間,唯有一燈如豆,散出淺淡而溫熱的光暈,直到日出時分都未曾泯滅。

第十四章 傷逝

日出之前,有個內官出來傳喚他。待到皇帝的暖閣門口,卻又被李彥攔下了,只道是清寧宮剛送了要緊東西,正要進獻給皇帝,請徵王少待。果然見一老年宮人捧著一個漆盤閃身進了寢殿,依稀還聽見“奉太后懿旨進獻故物,請陛下寬心”。楊楝瞥見盤中正是一柄宮扇,心中又一凜。

這一候又不知多久,他在冷風中跪了一夜,衣襬皆被露水打溼了,此刻立在暖閣外面,也未覺得些許暖和,反倒更添腹中飢餓。昨晚原沒吃什麼東西,饒是他年輕熬到現在也有些發虛了。

眼見天色大亮,李彥等一干人下值,總算換了周錄到前面。楊楝瞅了個空,捉住他問道:“陛下可好?”

周錄點了點頭:“已無大礙。”

不知是失望還是慶幸,楊楝又問:“福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