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媽沒有考慮到一種可能:所有舊地賬戶會被凍結——裡面的錢全都被挪進了成長中的世界網經濟體。她也忘記了,人們之所以要等著乘到霍金驅動飛船,才敢去探索銀河旋臂,是因為在長期冰凍沉眠之下——相對幾周、幾個月的沉眠來說——大腦受永久性傷害的機率足有六分之一。我還算幸運。當我在天國之門啟封,並被送往邊界線外挖掘酸液運河時,腦部僅僅發生了一次意外——中風了。肉體上,我在當地時間的幾周內就能復原,回到泥坑的工作崗位;但在頭腦裡,我所失去的東西卻是自己最渴望的部分。

我的左腦完全停擺,就好像迴旋飛船受創而被密封的艙室——氣閉門將毀壞處隔離,讓它暴露在真空之中。我仍然可以思考,並很快取回身體右側的控制權。只有腦中主司語言的中心傷得太重,難以修復。我頭顱內這臺奇妙的有機計算機把語言功能當做瑕疵程式給拋棄了。掌管情感的大腦右半球並非完全沒有語言的功能,但也只有最受情緒主宰的溝通單元得以倖存;我能使用的詞彙苟延殘喘,僅剩九個。(我後來才知道,這已經是特例了;許多腦血管意外患者所擁有的詞語數量不過兩到三個。)為有案可查,我還是記下來,這些是我能運用的全部詞語:、屎、尿、疤子、天打雷劈、直娘賊、屁眼、噓噓和嗯嗯。

迅速分析一下,就可以發現這些字詞有些重複。我能夠支配的語彙裡有八個名詞,它們表示了六項事物;八個名詞有五個可以當動詞用。我保留了一個意義明確的名詞,以及一個既可當動詞又可當虛詞的形容詞。這個新語言體系包含了四個單字、三個複合字和兩個疊字兒語。所能表達的意義範圍有四個關於排洩、兩個關於人體器官、一個神聖咒語、一個交媾或要求交媾的標準用語,還有一個交媾變異語彙,但這個對我不再適用——因為我老媽早已過世。

總之,這些也夠用了。

在天國之門的爛泥坑和貧民窟裡摸爬滾打的三年,我不敢說那些回憶充滿了喜樂,但和我之前在舊地的二十年相比,這些日子至少對我的發展是同樣重要的,重要性或許還更顯著些。

很快我就發現,在我的幾個親朋好友之間——比方說老泥巴,這個挖泥班的工頭;昂克,這個貧民窟裡跟我收保護費的惡霸;還有戚蒂,待在爬滿蝨蟲窯子裡的狐媚子,我有錢的時候會去找她睡上一晚——這些詞語很吃得開。“屎,”我會一邊嘟噥一邊比劃,“屁眼疤子噓噓!”

“啊,”老泥巴笑嘻嘻地說道,露出他僅有的一顆大牙,”要去店裡找些又溼又軟又嫩的樂子嚼嚼?”

“天打雷劈嗯嗯!”我也朝他笑道。

詩人的生命不僅僅在於措詞有限的語言之舞,更是在於感知和記憶近乎無限的組合,同時兼具著所感所憶的靈敏。我在天國之門待了當地時間的三年,幾乎有一千五百標準天數。這三年,我有時間去觀看,去感受,去聆聽——去回憶,似乎我重獲新生了。雖然我的新生之地又是地獄,但這無關緊要;再次寫作的感受是真正詩歌的精華,新鮮自然的經驗是給予我新生的生日禮物。

要適應一個美麗新世界①,一個突然間比我年長了一百五十歲的新世界,沒多大困難之處。過去五個世紀以來,我們談過擴張和先驅精神,我們都明白我們的人類宇宙變得如何殘廢虛弱,如何徘徊不前。我們正處於一個帶著創造力頭腦的舒適黑暗時代;制度改變得很少,並且是透過緩慢的進化,而不是革命帶來的;科學研究慢吞吞地橫向蟹行,而它曾經是帶著本能地大步飛躍的;發明物更是幾無改變,現在對我們來說已經再熟悉不過的穩定技術,對我們的曾祖父來說——他們也能立馬搞明白,學會怎麼用。因此,當我在飛船上沉睡的那段時間裡,霸主成了正式的實體,世界網被織成了近乎完美的形狀,全域性以民主的方式取代了人類的慈善暴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