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時分,夕陽影裡,哀雁聲中,一葉輕舟,穿渡蓮塘,終於踩在有情山莊門前的石階之上。

一上了石階,他就看到了一個人。

這個人右手一壺酒,左手一隻麻辣雞,正在跟門邊一個就像是門公的老蒼頭說話。

這個人的說話很奇怪,出口雖然是京片子,聲調卻截然迥異,也分不出是哪一處地方的口音。

這個人的一身衣服同樣也不知道是哪一處地方的裝束。

沈勝衣走遍大江南北,還沒有聽過這種口音,還沒有見過這種裝束。

這個人也根本就不是中原人士。

這個人來自波斯。

金指!金指滿嘴的鬍鬚盡是油膩,衣襟上一片酒漬,一雙眼睛朦朦朧朧,一個身子搖搖晃晃,好像已醉得連看也看不清,站也站不穩了。

他的嗓子本來很雄壯,現在卻壓得很低沉,很溫柔。

他的動作更溫柔。

他右手只用兩隻手指拈著酒壺,還有三隻卻在老蒼頭的身上。

老蒼頭面上的表情很奇怪廣又好像想笑,又好像要哭。

凡是認識金指的人都知道,只有對女孩子,金指才會用那種嗓子,才會用那種動作。

莫非他已醉得一塌糊塗,連眼前的老蒼頭是男是女也分不開了。

他咬了一口雞肉,又舉起酒壺。

一壺酒幾乎沒有倒進鼻子。

好容易他才喝上一口。

再來這一口,他的眼睛更朦朧,腳步一軟,身子一栽,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這就挨住了老蒼頭,空著的三隻手指跟著摸在老蒼頭的面上,摸在老蒼頭雪白鬍子之上。

他猛一怔,縮手,一下子站直了身子,一雙眼睛最少清醒了三分。

“你原來是個男人!”

他原來還沒有醉得一塌糊塗。

“他本來就是個男人!”沈勝衣一旁忍不住笑了。

金指這才知道旁邊已來了一個沈勝衣,應聲一瞪眼。

“你又是什麼東西?”

“我不是什麼東西,只是一個人,男人!”

“什麼男人?”

“來自西園的男人!”

“我好像聽過這個地方。”金指一皺眉。

“我是西園費無忌!”

“西園公子費無忌!”金指這才省起,眼睛又清醒了三分。

老蒼頭比他更清醒,一下子跳了起來,引吭高呼——“西園費無忌費公子到!”

這一聲尖銳得簡直就像是一腳踩在雞脖子上。

金指的一雙耳朵幾乎沒有穿透,這一下刺激,就連那雙眼睛也再清醒三分。

九分清醒的一雙眼瞳,無論如何都可以望清楚沈勝衣的了。

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沈勝衣一眼又一眼。

沈勝衣也在打量金指,忽然說:“你好像不是中原人士。”

“我來自波斯,中原人士都叫我金指!”

“你就是金指”

“如假包換的金指!”

“我看你十根手指好像連一根也沒有是金造的。”

“的確沒有,但我這十根手指可比金還要名貴,比金還要值錢!”

“哦?”

“所以常護花常莊主看中我。”金指連忙補充一句,“我是說看中我的十根手指,不是看中我的人。”

“我沒有忘記你是個男人。”

金指大笑。

沈勝衣也笑,笑得比金指更大聲,更狂莽。

他的笑聲一起,金指的笑聲就停了下來。“常莊主一共看中了五個人,金指我,百變生,千手靈官,妙手空空兒,還有你西園公子費無忌!”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