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考的鈴聲響了。天空藍得讓人憂鬱,居然沒有一點風。北方上午的陽光裝了滿滿一個教室。梅果被陽光穿透,幾乎成為透明的。她蛋清樣的肌膚髮出晶瑩的光澤。遲到一天的考場,沒有緊張肅殺的氣氛,三雙關愛的眼睛在注視著她,他們的眼睛裡寫滿了心疼和祈禱。梅果突然讀懂了。

她想起了關於徐天的一切。她早就聽說過他的名字,和其他姑娘一樣對他心存仰慕。他在樹下看著她笑,他背後議論她,他為她去追小偷,他跌落在懸崖下,他給她披上棉衣,他把準備輕生的她救回來,他擁抱了她,他來追拉她走的軍車,他從夜晚的險境中救了她,他揹她回來,他熟睡的樣子,他幫她聯絡重新考試,他坐在她的後面,和她一起考試。

還有,他曾經懷揣她的錢!

梅果突然笑了起來,她翻轉試卷,在試卷背面慢慢地,繼而如狂風驟雨般開始作畫。這是一幅鋼筆畫,徐天的形象躍然紙上,他磨舊的軍綠色絨衣裡晦暗不明地露出了什麼。

梅果畫完那堆晦暗不明的東西的時候,眼淚流在了她的作品上,與墨水混在一起,暈染成個大大的汙點。

梅果對徐天充滿了仇恨,這種伴隨著淚水的仇恨,進入了她的畫中,融進了她的生命。她分不清這裡面是否有愛,她只看到了恨。恨這種感情永遠都比愛更明朗更深刻。所有的恨都是透視人心的,所有的恨都是有理由的,而所有的愛都是盲目的。

在掙扎的山崖,他和她只望一眼,就看穿了對方的骨髓。如果說吳晴與徐天的愛是現實的,是肌膚相親,是是否上大學和是否有工作,那麼梅果與徐天的感情,便是血與血的衝撞,是生命與生命的糾纏不清。

大家開始不知道她在幹什麼,又不敢驚動她。

畫完後,她突然轉身,淚眼婆娑地問:“你叫什麼名字?”

徐天第一次結巴了:“徐、徐天。”

“我叫梅果,記住,徐天,你把梅果害了。”

徐天不語,費兵站起裡替他著急地解釋:“你想起來了?不是那樣的,那天你包被搶,天哥只追回來錢,後來我們考完再去找挎包,到公安局找你……”

“我只要看他的眼睛,就知道他心裡想什麼。”梅果不理費兵,她站起來,徐天也跟著站起來。梅果一個耳光過去,徐天抓住了她的手腕。

“拿了錢就應該走,為什麼回來把我從山崖上救下來?”梅果面對面朝他吼,徐天看到了她每一個毛孔裡的淒厲和絕望。

徐天無力地應對:“你說什麼呢。”

“你不壞,但你害了我,真的,錢我可以送給任何需要的人!”

聽到“錢”字,徐天頹然而立,放下手來。梅果開始一下一下地打徐天,用力地,瘋狂地,流著眼淚,把她十八歲以來的所有不幸都發洩了出來。

費兵企圖阻止,但徐天制止了他。

“讓她打,讓她打痛快了。”徐天的表情非常古怪。在陽光下,他似乎變成了一尊青銅雕塑。費兵莫名地哀傷,不知是為梅果的眼淚傷心,還是為徐天的疼痛焦急。

梅果打累了,走出教室,跑出了學校,徐天、費兵都追出去。梅果停住,轉身,看到徐天,又瘋狂地開始打他。看著眼前這個讓她不知如何是好的男人,哭著喊叫:“你行行好,為什麼不把准考證一起帶回來,你知道我一個人,四年是怎麼在這個地方熬過來的,終於可以高考了,我可以回家了!”

說到“高考”二字,一股怨怒衝上頭頂,她暈倒了。

徐天扶著梅果,心如刀絞。這麼柔弱的一個女子,自己卻害了她,這算是什麼事啊?

九 你瞭解他嗎(1)

最後一門考試結束了,吳晴如約在傳達室等候電話。從下午五點考試結束回來,一直到晚上九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