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接,我又故意將那裝滿酒的瓢簞拉遠,他收回手,我又遞。

如此幾番,才將那酒瓢送到他的手上。

他笑著道了一聲謝。 。。

鈴(完)

江湖險惡。許多年後,即使在溫婉隨和的表象之下,我也始終保持一種有所戒備的矜持。渴望獲得慰藉,卻又始終不願袒露本心,一直在兩個背向而行的對立層面之間遊移,從未有任何真正的安穩或者皈依,默然沉墮,麻木不仁,混淆生活和生存的界限,對實際上並不在乎的事情斤斤計較,乃至於可以隨時作出犧牲或者大開殺戒。

從未感覺到若一個人將感情雪藏起來是這樣一件理智而又缺乏理智的事情,只在特定的時間對特定的人展現真性,固守著某種自甘的疏離和隔膜。

這乞丐無疑讓我感到莫大的自在。雷兄或者雷幫主之類的稱呼,他並不在意,我們之間沒有什麼基於利益之上的地位考量,這讓我覺得事理通達,人情順暢,也對他有種似曾相識的好感。

張居正曾指著相書上的人像對我說,你看這兩條溝壑,它可以揭示出一個人說話的分量,紋路深的人,往往一諾千金,讓人信服,所以叫法令紋。

那一個人能不能做官,定要看這條法令紋了?

我興味索然地反問道,心中迫切地希望自己不要糾纏於這個問題。

直到現在,我仍不相信什麼命相之說。

張居正正好相反。

在考取功名之前,他一直很是喜歡這些命理玄黃之術。

這倒未必,書中只說這紋路,刻寫著歲月都無法撫平的苦難。

他並沒察覺我的感受,一本正經地回答。

這句話使得我對臉上有著深深的紋路的人一直抱有切切的憐憫。

這個乞丐靈魂中的那種隱忍而節制同時又超然豁達的性情,還有鼻翼兩邊一直遷延到嘴角的深深的法令紋,怎樣都讓我覺得他像一個人,一個被我忘記的人。

這種熟悉遠早於在客棧外到他的那一刻,格外親切,傾訴或者傾聽,哪怕只是坐在一起默默喝酒,也讓我對自己的過去有所釋然。

走到那棋局前,已經是那孩子已經第三次落子。

被老者喚作小猴子的孩子,目光如龍,眨都不眨地盯著棋盤,下意識地咬著右手拇指的指甲,纖細的手指拿起碩大的棋子輕輕按在棋盤上。

我掃了一眼棋盤,然後感到有種於無聲處聽驚雷般的震懾。

那個與他對弈的長老此時大概也有種跟我相同的感受。

那孩子接過這喬長老的棋時,所剩的子已經不多,兵危將寡,又被人直逼城下。

然而他卻能在被人將死的前一步反將一軍,白白送出一車,然藉機將深陷將府的老將移出險境。

再次落子的時候,黑麵長老的帥營中已經被他穩穩地插進了兩個小卒。

當那長老意識到情勢急轉直下的時候,他的九宮內已經呈現二鬼拍門的局面。

弈棋之道,與其戀子以求生,不如棄子以取勝。

棄死寨者,主動出擊者勝;守死寨者,必死。

兵法如棋,寧失一子,莫失一先。

一個*歲孩子能有這般的心智和識見,估計再怎樣天賦異稟的神通也不過如此了。

老者盯著棋盤看了許久,仰天長嘆一口氣。

老夫認輸了,栽得心服口服。

黑麵長老站起身將那孩子抱起,讓他騎坐在自己的脖頸之上,轉頭對喬長老道。

老喬頭,沉舟側畔千帆過,你這徒弟的棋藝已經在你之上了。

喬長老笑著應道,是呀,你我二人年紀加起來快兩百歲了竟然還不及一個乳臭未乾的毛頭小子,我們都老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