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靠岸,一陣陣吆喝聲,使海濱沸騰起來。

一個陌生的少女站在沙灘上,靠在一個名叫“算盤”的堅固的木框邊小憩。當起重機把船拖上來的時候,這木框就做墊船底用,是依次往上挪動的工具。少女操作完畢,像是在那裡喘氣歇息的樣子。

少女額上滲出汗珠,臉頰紅彤彤。寒冷的西風十分強勁,她因幹活而發熱的臉袒露在勁風之中,秀髮飄逸,像是十分快活的樣子。她身穿棉坎肩和扎腿勞動褲,手戴骯髒的粗白線勞動手套。健康的膚色與其他的婦女別無二致,但她眉清目秀。她的眼睛直勾勾地凝望著西邊海面的上空。那裡黑壓壓的積雲中,沉入了夕照的一點紅。

年輕人未曾見過這張面孔。按理說,他在雙島上沒有不認識的人啊。要是外來人,他一眼就能辨認出來的。可少女的裝扮又不像是外來人。只是,她獨自一人面對大海看得入神的樣子,與島上的快活的婦女通然不同。

年輕人特意打少女面前走過,在少女的正面停下了腳步,認真地望著少女,就像孩子望著陌生人一樣。少女微微皺了皺眉頭,眼睛依然直勾勾地凝望著遠方的海面,連看也不看年輕人一眼。

寡言的年輕人實地調查完畢,旋即快步離開那裡。這時候,他只是模模糊糊地沉捆在一種好奇心的幸福感中,這種失禮的實地調查在他臉上反映出來的羞怯,直到後來,也就是直到他開始登上通往燈塔的山路時,才漸漸地消去。

年輕人透過一排排松樹的間隙,鳥瞰眼下的洶湧澎湃的大海。月亮露臉前的大海,漆黑一片。

轉過“女人坡”--傳說這裡會迎面碰見魁偉的女妖--就可以望見燈塔的明亮的窗戶。那亮光刺痛了年輕人的眼睛。因為村裡的發電機發生故障已久,村裡只看見昏暗的煤油燈的燈光。

年輕人為了感謝燈塔長的恩情,經常這樣把魚送到燈塔塔長那裡。臨近新制中學畢業,年輕人考試落第,眼看就要延長一年才能畢業,他的母親對燈塔長太太……他的母親平時常到燈塔附近來檢引火的松葉,同燈塔長太太有一定交往--訴苦說:兒子延期畢業的話,家中生活難以繼傳。太太轉告了燈塔長,燈塔長去見了他的摯友--校長。這樣,年輕人才免於留級,准予他畢業了。

從學校出來,年輕人就出海捕魚。他經常把捕獲的魚送到燈塔,還不時地替燈塔長夫妻採購,博得了他們的歡心和喜愛。

登上燈塔的鋼筋水泥臺階這邊,緊靠著一小塊旱田,便是燈塔長的官邸。廚房的玻璃門上,搖曳著太太的影子。她像是正在準備晚餐。年輕人在外面揚聲招呼。太太把門開啟,說:

“喲,是新治。”

太太接過年輕人默默地遞過來的比目魚,高聲地說:

“孩子他爹,久保送魚來了。”

從屋裡首傳來了燈塔長的樸實的應聲:

“你總是送東西來,太感謝了。請進來吧,新治。”

年輕人站在廚房門口,顯得有點靦腆。比目自己經躺在一隻白搪瓷大盤裡,從微微喘息的魚鰓裡流出來的血,滲入又白又滑的魚身。

第二章

翌日清晨,新治乘上師傅的船兒出海捕魚去了。黎明時分,半明半暗的雲空,在海面上映出一片白茫茫。

開到漁場,約莫得花一個小時。新治身穿工作服,胸前圍著耷拉到膝頭的長黑膠圍裙,手戴長膠手套,站在船頭,遙望著航行前方的灰濛濛的層空下的太平洋方位,回想起昨晚從燈塔回家後就寢前這段時間的事來。

……在小屋的爐灶旁,吊著一盞昏暗的煤油燈。母親和弟弟在等待著新治歸來。弟弟12歲。自從父親在戰爭最後一年死於機關槍掃射之下以後,到新治出海勞動這數年間,母親一人以海女的收入來維持一家的生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