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北京電視臺播放的節目《我們留學的日子》讓母親的眼淚一串一串地流。母親一定是把鏡頭裡海外學子的悲壯全部幻化在女兒身上了。女兒也的確在東瀛路上留下過一筆生命線段,這生命線段中同樣藏滿了故事……

十年前,我怎麼會去了日本?想起來,至今恍然如夢。

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末,我收到了(前)西德一個大學研究生院的錄取通知書並獲准了獎學金,我決定西行,加入時代的留學大潮。可偏偏鬼使神差,一個偶然的機會竟使我改道東渡了,從此開始了我的遙遙東瀛路。

我不曾在料理店洗過碗,眼前的這雙手依然纖細嫩白;我不曾住過三四平方米的小屋,家裡的走廊還能容納一盆君子蘭;我不曾為簽證憂心忡忡,護照上總是如期多了一塊方章,年復一年;我不曾受學費的重壓,當我入不敷出的時候,學費總是得到了減免。在這幾個“不曾”的範疇裡,我未與很多同胞共難。但是,在日本島上我畢竟還是流下了太多的淚水,承受了漫長的孤獨歲月。

初到日本的一個晚上,我在衛生間讀了好久的書,反正也沒人等著上廁所。不料,當我走出廁所,家裡已是一片“汪洋”。放在走廊裡的舊洗衣機轉著轉著出了毛病,釀成水災。我明明知道於事無補,還是慌忙給朋友撥通了電話。

“打電話也不看看時間。哭什麼呀?只能怪你不好。”被電話鈴從夢中驚醒的朋友生氣了。樓下的房東“咚、咚、咚”地跑上樓來,“水漏到樓下了!”砸門聲震天動地。十萬火急之下,我從床上一把抱起家裡僅有的一床被褥投入水中,一邊跪著堵水一邊流淚……

夜晚,我躺在榻榻米上,身上蓋著一條床單,床單上是我箱子裡所有薄薄厚厚的衣服的“平鋪”。我一動也不敢動,因為一動身子,我的“被子”就會碎。

雖然被褥曬了好多天也不幹,但我的眼淚卻乾得很快。我每天早上精神飽滿地去日本語學校學習日語,逢人便說早上好!下午我在一家軟體公司做工。公司的上上下下對我關懷備至。我宿舍裡的全部用品幾乎都是大家捐獻的,當然也包括那臺漏水的老舊洗衣機。幾個小夥子還羞答答地湊過來跟我說英語,爭著為我講解業務。我緊張而快活,一點也不想家。可惜好景不長,公司的一位老姑娘開始和我過不去。

我有一件從北京帶來的蠟染服,它使我十二分的“江南閨秀”,北京的朋友都這麼說。可是老姑娘卻說在日本它只適合當圍裙。我過生日的時候,有一位非常關心我的青島女士送給我一塊裝飾手錶。我覺得戴上它才不辜負她的盛情。

第二天,我專門選了一件與手錶同色的淺藍色上裝上班去了。不想老姑娘笑我說:“這表是兒童手錶,你戴它不難為情嗎?”後來,她又問過我一系列奇奇怪怪的問題,比如“你們中國人吃的米是白色的嗎?”“你們北京人喝水是用水管送還是上山挑?”等等。她還當著我的面邀請公司所有的人去聽她姐姐的鋼琴演奏會,惟獨不叫我。好像我只是公司的一臺計算機、一把椅子一樣。我的自尊心屢屢受傷,晚上回家一出地鐵眼淚就忍不住了。“你也曾留學美國。在異國他鄉也遭同樣冷遇,你該如何感受呢?”在心中我無數次與她對話。

就在發冬季獎金之前,我辭職了,毅然決然,想表達的只有一句話:“我不是難民!”當時,我還年輕,自尊心完全沒有彈性。

(二)

我順利考進了東京大學大學院。帶著這個好訊息,還帶著一大堆百日元小禮品我飛回了魂牽夢縈的北京。爸爸的牙只剩下孤零零的一顆了,媽媽的頭髮花白了,從首都機場到家的路上,我們三個人擠在了計程車的後座,六隻手始終沒有分開。

一進家門,兩個大紅燈籠高高地掛在走廊,上面是爸爸的飽墨楷書“帥府”,餐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