扳指看看客人,又看看爺爺,眼睛一下張得大大。

水昌伯慢慢地坐下來,用火筷子輕輕撥著炭火,像在答話,又像在自言自語:

“這張弓長五尺八寸,闊二尺二寸,需用的箭支,鏃長二寸九分,杆長四尺一寸,箭羽長二尺整,需用整根鵰翎,這江南地面,可為難的緊啊。”

佟佐領一拍大腿:

“著啊,可不是麼,在下又最好個弓馬田獵,這一路好幾千裡,帶的那點箭早就折騰光了,沒奈何,在口外的時候,總聽得聶五師父提起您老的本事,王師父,好歹幫幫忙,這麼好的弓,沒箭,可惜了的。”

水昌伯沉默不答,自顧自用火筷子一塊一塊數著炭盆子裡的木炭。

秋雨,慢一陣緊一陣的。

“你相信我麼?”

他突然抬起頭來。

“當然,我見識過聶五師父的手藝。”佟佐領的臉上沒半點猶豫。

“那好,七天,四十九支箭,不過弓得留在這兒。”

佟佐領笑得很舒暢:

“這個自然,這弓擱您這兒,不跟回家了一樣麼?只是在下是個窮當兵的,卻沒多少錢,這樣罷,七天之後,我酬謝您四鬥白米,十斤肉,一罈子好酒。”

水昌伯輕撫著弓背,頭也不抬:

“米和肉我收了,王家的男人不喝酒,喝了酒手會抖,眼也會花的,做不得活計。這罈子酒,就當小老兒給您接風好了。”

“對了,聶五現在過得怎樣了?”

水昌伯問這句話的當兒,佟佐領的一隻腳已跨出了鋪門,他望望簷頭垂下的雨簾,抖了抖油紙傘,黯然搖了搖頭:

“還能怎樣呢,唉,現在北邊也開始時興鳥槍,就連打黃羊的獵人們,年輕一點的,也都不再肯用弓箭了呢。”

………【(三)】………

向晚,續竹巷,續竹王家老鋪。wENxuEmI。cOM

一燈如豆,燈下,佟佐領那比燈火還亮的雙眼,目不轉瞬地凝視著手裡那杆還散發著漆香的長箭。

扳指爬在小竹凳上,正饒有興味地把玩他懸在腰裡的那個葡萄色料鼻菸壺;水昌伯捧著個紫砂茶壺,不緊不慢地呷著:

“我用整根泡桐刻木代替鵰翎做箭羽,當然,這樣一來,箭桿未免前重後輕,所以箭鏃是有些中空的,減了一錢六分。”

佟佐領把箭翻來覆去地把玩著,嘴裡發出嘖嘖之聲:

“佩服,佩服啊,老爺子,您這箭用材本已大變,可入手分量、手感,還有箭身規格尺寸的比例卻都和原來的箭沒半點走樣,不用搭上弦,拿在手裡就是那麼舒服!”

水昌伯輕輕咳著,淡淡笑了笑:

“不上弦怎知道箭好不好,佟佐領,您不想現在就試試麼?”

佟佐領在鋪子裡來回轉了兩圈,又抬頭看看鋪外,一伸手,解下腰裡的鼻菸壺,拍了拍扳指的小腦袋:

“爺們,你樹爬得怎樣?”

扳指不答,只是使勁點了點頭。

“去,把這鼻菸壺掛到對面那棵烏柏樹上去,掛得高一些!”

烏柏枝上,小小的鼻菸壺被細棉線高高吊著,夕陽一照,泛出幽幽的紫光來。

佟佐領託弓捻箭,靜靜地立在王家老鋪的招牌底下,彷彿在等待些什麼,又彷彿在想些什麼。

扳指早已從樹上溜了下來,擠在鋪門邊上,不錯眼珠地死死盯著對面高高枝頭上,那被晚風吹得搖來擺去的鼻菸壺。不少好奇的街鄰,也忍不住捧著飯碗,搖著蒲扇,踱出岔巷,踱出院門,一面有一搭沒一搭說著閒話,一面三三兩兩地湊成個圈子。

水昌伯卻自顧自安安逸逸地坐在竹躺椅上啜著茶水,彷彿鋪外的熱鬧和他無關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