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於用軟線條結網的餘恢先生——就是眼前談話的這一位,——在追求者的花名冊上,其次序也決不會落後。

這位餘恢先生,他是一個非癖好的游泳者。說起來,他和這位繆英小姐,卻還關點親,雖然這種親戚的距離,比之從上海到北平還要遠,可是借這一點幌子,在追求的距離上,卻可以縮短不少路程。當時的餘先生,不但時時勉力奉陪著繆小姐作水上演習,同時他本身也用水一樣的溫柔,密密包圍這條活潑的魚,使她感到近乎窒息一樣的愉快。

有一個時期,餘先生幾乎張起他的軟線條的巨網,把這第二條美人魚,從大海拖上海灘,又從海灘上拖進禮堂。可是,他們在將要踏進這個階段的時候,繆小姐在餘先生的性情上,忽而發現了某種缺點,結果,繆小姐竟以閃電姿態,跟另外一個男子結了婚。

這一閃電式的打擊,於這位餘恢先生是何等重大,似乎無須再加說明。從那時候起,他和這位女游泳家,不但斷絕了友誼,甚至也斷絕了親戚上的來往。

繆英小姐的婚姻,從一般的眼光來看,好像相當美滿。她的丈夫郭大釗,比之現在這位“臨流悵望”的餘先生,好像格外說得嘴響,他是一位剛從德國漢堡大學鍍金回來的留學生,樣子挺英偉,不談品貌、學識,單說雙方的性情也比較的更為接近。而最主要的是:郭家原是一個有名的世家,家裡有著大量的財產,這可以使婚後的生活,格外裹上一種可口的糖衣。

論理,繆小姐的命運,該可以說是十全十美,毫無遺憾了。哪知事情並不盡然,實在的說來,世間所有裹有糖衣的東西,內容必然很苦,甚至不易下嚥!這婚姻在蜜月期間,就讓這位女游泳家,感到重大的後悔。為什麼呢?原來,她發現她的丈夫郭先生,雖是那樣一個思想嶄新的人物,不幸他的家庭,竟是一個空氣絕對腐朽的家庭。這舊家庭的最高當局,——她的五十多歲的婆婆,——卻是一位寸半本的獨裁者,這位具體而微的統治階級,一把緊抓著家庭中的大權,包括經濟、行政,等等。這舊家庭中的規矩,尤其大得嚇人;總之,就連一枚蒼蠅飛進這個舊家,也得遵守被指定的路線,而不準越軌。至於我們這位活潑潑的繆英小姐,她在踏進這個高門檻以後,得到了何種的優待,只看以後所列的幾個條款,就可以一目瞭然。

在蜜月期中,這位獨裁的婆婆,已和繆小姐在同甘共苦的情形之下,訂立如後的約法:一、規矩人家的女人,應該穿得規規矩矩,要穿奇形怪狀的衣服,那是第一個不行。二、規矩人家的女人,應該謹守閨門,獨自一個外出跑野馬,那是第二個不行。三、規矩人家的女人,不準走進電影院,理由,在黑暗中摸摸索索,成何體統!是第三個不行。四、規矩人家的女人,不準外出跳交際舞和其他什麼舞等等,理由,一個女子無端讓人擁抱,這成什麼話?那是絕對的不行。五、規矩人家的女人,不許游泳,理由,女人赤身露體,那還了得!那簡直是不行之外,再加不行。

以上“官話”式的條約,不過是個大綱,其餘科目細則,卻還不及備載。偏偏,上述的五件事情,都是繆小姐所傾心愛好的事情。你要剝奪她這愛好,等於從活潑的魚兒身邊帶走了水,其難堪可想而知。可是魚兒已進了網,後悔,無及,抗爭,無效。在這不幸的時日中,婆媳之間當然也曾經過許多不流血而較流血更難堪的戰爭,結果,徒使一個永久的中立國——那位郭大釗先生,頭顱被研成了泥漿。郭先生的性情,原本近於粗線條。從這時候起始,脾氣變得格外剛愎。夫婦間的情感,一時雖還沒有顯著的變異,但是,他們已像一隻瓷碗一樣,看看外表,雖然沒有裂痕,而彈彈聲音,卻已不像先前那樣清脆。不幸的事情,倒還不止於此。正當家庭裡面風波不息的時候,恰巧這個時代,也已吹起了不息的風波。有一天——距離婚後不過幾個月的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