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大,我恐怕都管不起他吃喲。”

“少拿我尋開心!”國王說,“紅色公牛跟那小夥子一樣,不聽從我的旨意,而且,也沒有誰能把他偷走。他會替任何無所畏懼的人效勞,而我的畏懼,至少不比我擁有的其他東西多。”可是,阿瑪爾狄亞小姐清楚地看到,一陣猙獰之色像一片不祥的陰雲一樣從眼前這張陰鬱的長臉上閃過,但只是倏忽一閃,就隱人深深凹陷的眼窩不見了。“休要拿我尋開心。”他說,“你到這裡來,明明是有目的的,可是為什麼偏偏要裝出一副渾然忘卻的神情呢?難道需要我來提醒你嗎?我對你來這裡的目的瞭若指掌,你也明明知道他就在我這裡。那就拿去吧,來拿呀!只要你能辦到,我絕不阻攔。但是,不要現在就放棄。”他滿臉的黑色皺紋緊緊地繃著,好像是一道道鋒利的刀刃。

李爾王子騎在馬背上一邊趕路一邊唱歌,歌聲遠遠傳來,但阿瑪爾狄亞小姐卻聽不清他在唱些什麼。她平靜地對國王說:“尊敬的陛下,在你的城堡裡,在你的國土上,在紅色公牛給你奪取的所有王國裡,我向往的只有一件,而你剛剛說過,他既非你所生,亦非你所有。你真心喜歡的東西並非是他,而是別的,不管那是什麼,我衷心希望它能給你帶來真正的快樂。回見,陛下。”

她轉身朝塔樓的臺階走去,但他站在她面前擋住了去路。她只好站住,用她那雙烏黑的大眼睛靜靜地看著他,那雙眼睛的神情幽深而渺遠,好像蒼茫的雪地上兩個孤零零的蹄痕。陰鬱灰暗的國王微笑地看著她,她忽然從他的微笑裡發現一種似曾相識的東西,一種熟稔親切的感覺。這種奇怪的感覺令她猛地打了個冷戰,因為她突然恍恍惚惚的覺得他們有些地方很像。他說:“我認識你,當初,當你跟你的廚娘和小丑一起從大路上朝我的門口走來時,我就認出了你。你們來了之後,你的一言一行都洩露了你的底細。你的一投足,一個眼神,一轉頭,你呼吸時的聲音,你寂然不動地站在那裡的姿態,都洩露了你的底細。你很讓我困惑了一陣子,就我而言,我很高興。但是,你的時間不多了。”

他轉過頭,朝大海的方向眺望著,他突然像一個心血來潮的年輕人一樣,大步流星地走到城堞邊。“快過來!快過來看!快看呀!”他說,“開始漲潮了。”他的聲音突然變得十分溫柔,甚至震懾住了那群一直盤旋在海邊的醜陋海鳥的聒噪。“過來呀!”他的聲音又恢復了平常的冷酷,“過來,我不會碰你的。

城堡下傳來李爾王子的歌聲:

我會愛你到天長地久,

直到海枯石爛……

他的鞍翹上掛著一個可怕的頭顱,彷彿正在應和著他的歌唱而發出一種低沉的吟歎調。阿瑪爾狄亞小姐走到國王跟前,隨著他手指的方向朝下嘹望。

翻卷、低垂的陰雲下,一道接一道的波濤向海岸湧來。只見那些波濤像樹叢一樣緩慢而有力地從海中隆起,漸漸逼近海岸時,波峰也越拱越高。猛然間,那些巨浪彷彿像掙脫牢籠的困獸一樣,狂烈地朝海灘躍起,撞擊在石壁上,轟然潰散,但依然像溼漉漉的野獸一樣咆哮著、嗚咽著,一遍又一遍地朝海灘衝擊。飛濺的浪花如野獸的腳爪,散而復聚,聚而復散,無望的掙扎著。成群結隊的惡鳥在波濤上面盤旋、翱翔,淒厲地尖嘯,波濤像是鴿子那凌亂的毛羽一樣,忽而變成灰色,忽而變成綠色,最後化作團團白色的浪花泡沫,化作像她隨風飄散的頭髮的顏色。

“快看!那裡!”她覺得奇怪,身邊這個人的聲音忽然變得十分亢奮,“他們在那裡!”哈格德國王看著她,呲牙咧嘴地笑了起來,“他們在那裡。”他指著下面白色的浪花說,就像一個受驚的孩子一樣,“他們在那裡。你敢說你不是他們的同類?你敢說你到這裡來不是為了找他們?你敢說你整個冬天呆在我的城堡裡只是為了談情說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