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中。

五月二十,受降。當夜,慶功宴。

兩排火把將四周映得亮如白晝,將士們開懷暢飲,笑語歡聲不絕,連在人前一向冷傲自持的靖王,唇角也掛了一彎淺笑。

“來,是好漢就幹了!”江樓搖搖晃晃地遞過去半盅酒,李昭棠瞟了一眼,笑意漸深,問:“怎麼只有半盅?”

江樓在他身邊坐下,手肘支在桌面上,掐了顆鮮果丟入口中,輕聲道:“交杯酒,我先喝了。”

李昭棠臉一熱,四下看看,確定沒人聽到後,飛快地搶過酒盅仰頭飲下,轉過臉來低聲斥道:“你真是……沒個正經。”

“我若太正經,怕你會慾求不滿。”江樓笑嘻嘻地舔了舔唇,挑逗的意味無需言表,在人前一向很正經的小王爺臉上有些掛不住,轉移了個話題,道:“京城,也不知怎麼樣了。”

想起改國號的事,江樓有些沮喪,居然沒有一語成箴,實在有損他身為小攻的威信與面子。

“自半個月前就再沒接到京城的訊息,江樓,你不覺得事情有些怪嗎?”李昭棠放下酒盅,壓低了聲音,連日來被戰事堵得頭昏腦脹,現下終於可以分出些心神來思考別的問題,江樓低頭一想,確實有些蹊蹺,道:“難道皇帝大徹大悟,改過自新了?”

“盡說傻話。”李昭棠忍不住敲他的頭,笑道,“那比你變成豬還難。”

意思是說他變成豬很容易了?江樓一手悄悄探到桌下,與李昭棠暗裡一番嬉鬧,頑皮勁兒過去了,才發現四周有些不對勁。

兩邊的護衛們全部持刀立起,四大將軍齊刷刷站定在二人桌前,皮笑肉不笑,江樓腦中飛快地閃過鳥盡弓藏兔死狗烹這類詞語,一把拉起李昭棠後退了一步,挑眉道:“幾位將軍,這是為何?”

年紀最長的燕將軍上前一步,道:“靖王爺年少英雄,用兵如神,捷報已傳回宮中,陛下龍心大悅,命我等護送王爺與江侍郎回京受封。”

李昭棠皺眉道:“陛下旨令何在?為何我一封都未見過?”

一旁的趙將軍接話道:“半個月來京城發過一十六封急報,我等怕王爺分心,全壓了下來。”

李昭棠當下火冒三丈,喝道:“大膽!聖上詔令,豈能欺瞞不報?!”

個子最高的衛將軍拱了拱手,看似恭敬,道:“王爺可是誤會了?李明瑾那昏君,早已於十日前被斬首於朱雀門外,咱們侍候的可是容王,當今聖上。”

“七皇兄?!”李昭棠失聲叫了出來,“他還活著?!”

江樓聽得一頭霧水,幾個將軍輪流著一番番話表過,他才稍微理出個頭緒……

他們口中的容王,李昭棠的七哥,數年前在皇族傾軋中被廢為庶人,流落民間生死未卜,幾年內暗地裡囤兵買馬,此時趁亂起兵,一舉攻破京城,並於五月十七稱帝,定國號為“永召”。

李昭棠一張臉早已褪盡血色,厲聲問:“你們是容王的人?”

四人齊齊地點頭,衛將軍道:“屬下的命就是容王給的,自然要誓死追隨。”

李昭棠暗中握住江樓的手,手指僵冷得不帶一絲溫度,江樓回握住他微顫的手,明白靖王的處境已是十分危險……新帝登位,說是封賞,其實,不過是逼著李昭棠率軍歸降罷了,至於歸降之後如何處置,以江樓多年來看電視電影的經驗,被廢為庶人絕對是最好的結局。

明亮的火光映著遠遠近近的面孔,在他眼中一片模糊,現下江樓看得進眼的,只有一個李昭棠,而後者,眼中一片漠然,冷冷地看著眼前面目猙獰的幾位……發現自己被擺了一道之後他變得異常冷靜,看著他們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個笑話。

一個渾帳至極的笑話。

花開早·江空無畔(完)

花開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