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昌平園呆了三天,我迎來了一個轉機,也就是北京大學的文科試驗班開始招生。這個班,也叫做文史哲綜合班,一個學生,要學文史哲三個學科的基礎課。在報紙上,它還被稱為“大師班”,或“國學大師班”。也就是說,這個班號稱是培養大師的,而且還是國學大師。

當時我對國學大師的印象,就是參觀本校時,路過一處破敗的小園子。有人說:“這裡住的都是國學大師。”另一個人說:“哇,國寶。”另一個人說:“哇,熊貓。”另一個人說:“哇,搞學術的熊貓。”

而我們畢竟還是年輕人,即使成為熊貓,也不是暮氣沉沉的熊貓吧。大抵是1990年亞運會吉祥物盼盼——舉著金牌興高采烈地跑步——的那種熊貓。

石一楓:昌平園,實驗品,兩個人(2)

所以我決定報名,參加文科試驗班。最重要的一個原因是,假如被這個班挑上,就會不在昌平園閒置一年,而可以回到本校去了。

非常幸運,我被挑上了。我也不知道挑我的標準是什麼,我的高考成績,比起五湖四海的同學們,可不怎麼樣。很多同學的分數都比我多一百分左右,我那個成績,在人家的地方只能上大專。而我的同學們,從來沒有用對待後進同學的口吻對我說話,他們真是寬宏大量的人,我謝謝他們。現在倒是我的女朋友,總是用對待低能兒的口吻對我說話,可我還是得謝謝她。

就這樣,我和那麼十幾個男女學生一起,坐上一輛依維柯汽車,帶著自己的鋪蓋被褥,又回到了燕園。當時我可真是心花怒放。

當然,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留守昌平園,還是有一個好處,就是青年男女在乏味的環境裡呆長了,都會自覺地在對方身上發掘興趣點。昌平園的男女同學,因為寂寞,迅速地搞上了一對又一對。而燕園那邊,眼界開闊,人多眼雜,要想混一個女朋友,往往難度要大很多。所以在上大學後的頭一年多,我又會憤憤地想:老子當年要是留在昌平園,早就童貞不再啦。

而後來,昌平園被廢棄不用了。原因是一年後,一個昌平園的女生外出時,遭遇了犯罪分子。很多昌平園的學生就到校長那兒去鬧,高喊:“校長出來!”好像校長是犯罪分子一樣。當然,我認為,校長決不可能犯罪。相信大多數同學也堅信這一點。

昌平園廢棄之後,所有人都回來了,只有被害女生的靈魂仍然留在那裡。再後來,昌平被開發成北京的衛星城,在那裡建了一大片住宅區。從十幾層樓的高度往下看去,全是樓,連一棵樹都沒有,真是建築史上的奇蹟。這時,很多同學已經工作,買了房子,就在昌平。在昌平學習、創業,他們跟昌平可真是有緣啊。

總之,我就這樣回到了燕園,成為了一個實驗品。

2

我們都是實驗品,這個說法流傳開來,最初是因為謙虛。當時北京大學的文科試驗班已經很有名氣了,很多人都說,這是文史哲最優秀的學生,有著三合一的大腦,才能學三合一的課程。我們大家還很單純,不懂得順竿爬地裝孫子,就說,不不不,我們不是大師預備役,我們只是一些實驗品。

按照這個說法,學校的決策,就像好萊塢電影裡的禿頂科學家,抓來一些可愛的小白鼠,給它們注射莫名其妙的興奮劑。一些小白鼠不幸成了殘次品,某一隻小白鼠卻有幸變異成了可怕的怪物。科學怪人興奮地叫喊:“oh ###,great!”

我們的理解當然是錯誤的。也只有小白鼠的大腦才有這種小白鼠的猜想。我相信我的母校還是高屋建瓴的。

不過,所謂試驗班,大抵也有做實驗的意思。我們是文科生,沒有做實驗的份兒,只有被人做實驗的份兒。這個實驗,就是能不能把一群小青年培養成國學大師。至少有幾家媒體是這樣猜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