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5 年3 至5 月在新奧爾良時,這一方針意味著每天工作很長時間,馬馬虎虎寫雜文,認認真真寫小說,“上午、下午、往往直到深夜”伏案寫個不停。

《軍餉》起初叫作《五朔節》,寫此書經過幾個步驟:手寫初稿,修訂後打字,再修訂打字稿,有時大段大段地改動;以後習以為常。事先仔細地列出提綱,說明他有明確的寫作目的,也可看出他寫戰爭時想象力的不斷發展。寫《軍餉》期間,不僅鋪展而細緻地刻畫傷兵,還寫了一篇短文,叫作《文學與戰爭》,無比坦率地評論了別人“把最近這場戰爭用於”文學目的的努力。

《軍餉》不僅借用福克納聽到過、讀到過和設想過的事,還借用以前寫過的東西。一段墓誌銘取自以前的一首詩:

風在枯枝間啜泣,

抖動路邊的小草。

悲痛和時光卻如不波的大海——

噓,莫作聲,他已回家來了。

接下去小說以兩個人物的對比開始,這兩個人物在他心中醞釀已久:一個是士官生,“停戰害苦了他”;一個是遍體鱗傷的英國皇家空軍飛行員,回得家來已是廢人,奄奄一息。前者像他第一部發表的小說《福星高照》中的青年士官生,“兵營裡的明星”;後者像《紫丁香》和《第一次世界大戰停戰日的詩》幾首詩中的人物,墓誌銘即取自《停戰日的詩》。可是,小說對兩個人物有了新的看法,更令人聯想它所代表的福克納的親身經驗。在士官生洛身上,我們看到他親自經歷的求婚遭拒和錯過冒險機會時的失意、怨恨和委屈的影子;在唐納德·馬洪身上,看到他透過聽、讀、想象和策劃而間接經歷的種種恐怖的影子。

後來,福克納用戰爭及其後果作為背景寫了幾部比《軍餉》更好的小說和故事。

《軍餉》可能一鳴驚人,但在今天大多數人讀來,不過是古董,不過是福克納想象中的戰爭,把自己“列入製造廢墟瓦礫的人中”。但是《軍餉》也表現出福克納決心尋找自己和同代人經歷之間的關係。他歷來孤芳自賞,可是,只以一己之感情和經歷為重要而不承認這些經歷和感情在某種意義上為人所共有,能有什麼好處呢?

《軍餉》中有令人聯想奧布里·比亞茲萊之處,如有水仙女和半獸半人的山林牧神,或者更生動的花園,以及其他因素,反映了福克納需要突出承續性,不僅是他今天和昨天的創作之間有承續性,他的經歷和別人的經歷之間、他的天地和別人的天地之間也有承續性。

唐納德·馬洪的負傷集中體現了戰爭予以人的生理和心理創傷,不僅比福克納佯裝受過的傷可怕嚴重,還把他自幼學著利用的種種侷限性發揮得淋漓盡致。

小說開始時,馬洪已被打入緘默和靜止的境地,失明後只剩下聽覺。一次他被帶去參加舞會,他只能聽,別的老兵猶能尷尬地站在旁邊看。他感覺到自己和其他老兵之間的距離,其他老兵也感覺到自己同那些不知道戰爭是怎麼回事而精通跳舞的青年男女之間的距離。身體上的創傷使他痛苦不堪,心理上的距離使他們同樣痛苦不堪。馬洪的傷是福克納以前佯裝的種種傷勢的極端表現,還包含許多內蘊,如性機能的喪失和不久人世的必然。其他老兵能觀看、回憶和希望一試的舞蹈,馬洪只能聽。福克納杜造的戰爭經歷,包括臀部和頭部的傷,顯然是為了宣揚自己。但是他已學會用手做他不允許身體去做的事、說他不允許嘴巴說的話。只要記得他的這一習慣,記得他自幼便養成的靜止和緘默,應能在《軍餉》中看見他的影子閃現在可怕程度不同的截肢和遁世方式之間。根據實踐,他認為詩歌也有截肢的意味:詩歌對節奏和修詞有苛刻的硬性規定,約束他,不讓他隨意呼應祖先和利用自己的經歷。散文則相反,把他帶向另一種語言感,一個沒有邊界的遊戲場地,百無禁忌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