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你沒有做錯事,我又何須原諒你?」

「唉,」母親說:「可是你的童年過得那麼不快活。」

「都過去了。」我說。

自此我心頭猶如放下一塊大石。

其實我是計較的,做人再瀟灑也還是群居動物,怎能漠視旁人的看法,每件事,傳統的標準都已將之分為黑白,我們要跳出這個框框,談何容易。

我很替母親高興。

自日那夜開始,我忘了鎖房門。

我覺得安全了。多年來的心理病終於痊癒,就不是沒有感慨的。

母親為婚事與胡氏談到很細的細節。

細到我不能相信。

像家中他的房間怎麼佈置,什麼日子搬進來,請些什麼人吃飯,是否要在報上登一段啟事,零零碎碎,每件事都得堂堂正正做。

我運用我的「才能」,替母親做好一張工作表,清楚地列開,什麼時候做什麼,開完「會」,「會議」表決後,跟著一件件去做,非常縝密。

老胡很欣賞,他一直表露得與我很親密,彷彿我是他的孩子,他並不介意我是母親帶過來的,這一點我也根佩服他,說時容易做時難,很多男人就是辦不到。

母親終於要結婚,我躺在床上想,太理想,套些陳腔濫調,這就是守得雲開見月明,苦盡甘來,雨過天晴。

同念之說起,他也很高興。

「下定決心娶一個女人,真不是容易的事。」他說。

「你下了決心沒有?」

「下了,娶你。」

我們吃吃笑。念之不大會調笑,我們止於此。

那一日,我回到家裡,正把店裡送來的一套瓷器拆開餚,有人按鈴。

我去開門,門外站著一個中年人。

走廊光線相當幽黯,我沒看清楚地是誰。

「找誰?」

他說了母親的姓名,人沒錯。

「你是哪一位?」我問。大城市的俗例是這樣,不問清楚是不能夠開門的。

「你是……她女兒?」那中年人有點激動。

我奇怪,我們家沒有這樣的朋友。

我開亮走廊的燈,即使是隔著鐵閘,我也嚇一大跳,退後一步。

在燈光下,清清楚楚地看到那個人的五官:粗眉大眼,長型臉,同我的面孔一模一樣。

這是誰?

我腦海中模糊的形象漸漸清晰,我知道他是誰了。

我手不由主的開啟門。

「請進來。」

我斟茶給他。

幸虧母親不在,否則不知有什麼場面會得出現。

我靜靜的問:「你是父親吧?」

他點點頭。

「很高興看見你。」我說。

他終於出現了,廿一年後,他終於出現。

他說:「我看到報上的結婚啟事,忍不住上門來。她……你母親,避了我二十年,我找到哪裡,她走到哪裡,她不肯原諒我,她……」

他住了嘴。沒有可能在一剎那說盡二十年的淒涼,不知是誰的錯,誰的對。

我凝視他,再次看清楚他。

他是個英俊的男人,四十餘歲,略顯滄桑,從穿著打扮來看,他的生活過得不錯,都市人是很現實的,看人先看外表,看男人先看鞋子,他的鞋子很光亮,款式很得體,一看就知道是好貨色,並且半新舊,證明他不是買回來充場面。

我很放心,看來他對母親不會有妨礙。

「你……這麼大了。」他哽咽。

我苦笑。

是的,沒有父親也這麼過了,也長大了,酸甜苦辣,唯我母女知道。母親或有她的宗旨,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