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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眼前晃了晃手杖說:“醒醒,孩子。”媽媽眨眨眼,搖搖頭。“想什麼呢?”外祖父問。她勉強地笑了笑說:“我在想‘小狗’啊。”
外祖父在她身邊坐下去,把下巴支在手杖上,說:“真巧啊,我也在想他。”
他們談得很投機。說話的時候,誰也不看誰。媽媽靠在椅子上,輕輕地拍打著胳臂。外祖父坐在媽媽旁邊,下巴還是支在手杖上。就是這樣,他們還是談得很投機。我和亞伯拉罕一起去找魯克萊西婭的時候,也是談得這麼投機。
我對亞伯拉罕說:“我可等不了啦。”亞伯拉罕老是走在我前面,大約差三步的樣子。他頭也不回地說:“還不行,再過一會兒。”我說:“過一會兒該吹了。”亞伯拉罕還是沒回頭,我覺出他在偷偷地傻笑,流著哈喇子,像牛飲完水嘴唇上滴滴答答地流水一樣。他說:“得等到五點左右才行。”他朝前跑了幾步,又說:“現在去,非砸鍋不可。”我執拗地說:“不管怎麼著,我就是等不了啦。”他扭過頭來看看我,又跑起來,一邊跑一邊說:“好吧,那就去吧。”
到魯克萊西埡家得穿過五個院子,院子裡長滿了樹,有好多水溝,還要翻過一道綠色的矮牆,那裡有許多蜥蜴。從前,那個矮小子就在這兒用女人的聲音唱歌。亞伯拉罕飛速地跑過去,像一塊金屬片在耀眼的陽光下熠熠發光,背後有隻狗在一個勁地汪汪叫。跑了一會兒,他站住了。我們來到窗前,小聲叫道:“魯克萊西婭。”聲音座得很低,好像她睡著了似的。但其實,她沒睡。她光著腳,坐在床上,穿著一件漿過的寬大的白袍子,衣襟一直垂到腳脖子。
聽見有人喊,魯克萊西婭抬起頭,目光在屋子裡一掃,最後落到我們身上。她的眼又大又圓,像石鴴鳥的眼睛。看見我們,她笑了,朝屋子中央走過來,張著嘴,露出了整齊的小牙齒。她的頭圓圓的,頭髮剪得和男孩子一樣。走到屋子中央,她收起笑容,貓下腰,看著屋門,兩手伸到腳踝骨,慢慢地把長袍撩起來,故意慢吞吞的,撩撥人。我和亞伯拉罕趴在窗子上。魯克萊西婭撩起長袍,把嘴一咧作了個怪相,呼呼地喘著粗氣。她那像石鴴鳥一樣的大眼睛閃爍著灼亮的光芒,凝視著我們。她用長袍遮住臉,滿不在乎地站在臥室中央。我們看見了她白嫩的肚皮,再往下變成深藍色。她的兩條腿緊緊地併攏在一起,使勁使得直打顫。忽然,她猛地把臉露了出來,用食指指著我們,發亮的眼睛幾乎要跳出眼眶。她大聲喊叫著,全家都聽到了。房門一開,一個女人吵吵嚷嚷地走了出來:“你們幹嗎不跟你們自己媽鬧去!”
我們有幾天沒去看魯克萊西婭了。這些日子,光顧著穿過樹林到河邊去玩了。要是能早點兒離開這裡,亞伯拉罕一定會等著我的。可是,外祖父一動也不動。他坐在媽媽身邊,下巴支在手杖上。我看著他,透過鏡片仔細看著他的眼睛。他大概覺出了我在盯著他,忽然深深地嘆了口氣,晃動一下身子,用喑啞悲涼的聲音對媽媽說:“‘小狗’要是活著,一準會用皮帶把他們一個一個地拴到這兒來。”
隨後,他從椅子上站起來,向停放死屍的地方走過去。
我是第二次到這間屋子裡來。第一次是十年前。當時,屋裡的佈置和現在一模一樣。好像從那時起,他就一直沒動過屋裡的東西,或者說,從很久以前那個清晨他和梅梅搬到這裡住的時候起,他就再沒關心過自己的生活。紙都放在原處,桌子、幾件普通衣服和所有其他東西也都在原來的地方。回想起我和“小狗”到這兒來為他和地方當局居中調停,真彷彿是昨天的事情。
那時,香蕉公司把我們壓榨夠了,帶著當初帶來的垃圾中的垃圾離開了馬孔多。“枯枝敗葉”——一九一五年繁榮的馬孔多留下的最後一點遺物——也隨之而去,留下的是一座衰落的村莊和四家蕭條破敗的商店。村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