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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隱現出一絲苦笑。
她不即刻開口似只是不想驚破這江湖漢子難得的一刻平靜心情。只是隨口笑道:“快中午了,你們肯定也餓了,快吃飯吧。”
近兩月來,不管耿蒼懷還是小六兒,只有這頓飯吃得最香。
因為都是家常菜,但難得的就是這“家常”兩個字。吃完飯,耿蒼懷看著聘娘忙碌的身影,心中苦苦一笑——“家常”兩字好溫馨,自己是不是也該靜下來了,在這個江城小巷中,置一處薄產,好好住下來,操上一份平常的活計,過上一段居家的生活。
碌碌江湖大半生,耿蒼懷有時細細回想,只覺自己這一生真的一事無成。他知自己的心太軟,道義感太強,不可為、不忍為與不屑為之事太多。有時他回想起二十出頭熱血沸騰,以天下事為己任的年紀,不由會澀澀地想:這二十餘年,自己究竟幹了些什麼?威不如袁老大之令行天下;壯不如易杯酒之獨撐淮上;勢不如楚將軍;勇不如梁小哥兒;陰險卑鄙更不如李若揭之護衛九重。甚至後生小子如畢結,也可糾結起一派人馬弄得個風生水起。這些人無論善惡,但畢竟都是可以一己之力干預天下大勢的英雄,自己卻算是什麼?
“婦人之仁”——耿蒼懷對自己有這麼一句近於否定的評語。年過四十後,他才終於苦澀地發覺:自己是不適合做大事的。
他為此苦澀,但如畢結所倡的‘反袁之盟’該是大事吧?耿蒼懷卻無論如何也不能以道義相妥協。他明知欲成大事,必善妥協。連袁老大的功成名就也是以無數次妥協退讓換來的。——起碼荒唐如馮小胖子、靡費如尉遲恭之輩得以名列緹騎,就不會是袁老大的初衷。
可耿蒼懷雖為人仁惻,生活中可以退讓處他往往主動謙退,但他無法象很多“豪傑”那樣以別人的性命來妥協,那會是他最不能接受的道義上的妥協。
可不妥協又如何呢?這二十年來,寸功未成,枉負聲名。所成也不過就只是這一身功力還算日益深湛吧?可以毫不自慚地列入江湖絕頂高手之名場。“通臂拳”爐火純青,“塊磊真氣”已達一嶄新之境,而自己所精研的“振臂一呼,千峰迴響”的“響應神掌”也已臻於神妙。想到這兒,耿蒼懷心中還略有安慰。
——但縱是功力再深,不能干預世事,不能福延天下又有何用?
這個念頭一直是耿蒼懷心中之痛。也許就是為了這個,他才會年復一年地在江湖風塵中勞碌奔走。但他這一生都花在了“小事”上:救一個投井的被欺孀婦,懲罰一個亂髮淫威的鄉間小吏……這些事,對於他並不比拯萬民於水火,殺高官惡吏於廟堂大殿為小。
也許,這就是他成不了‘大事’的原因。又也許,還有一個原因:他知自己不能靜下來,如果自己一靜下來,他不知該怎樣面對聘娘,也不知該給她和給自己一個怎樣的結果。
他總是不自覺地在聘孃的小樓裡把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些事想起,宛如自浴、宛如洗心。出神良久,他才發現聘娘正在自己身前三尺處站著,一雙眼微微哀傷,有些關切地望著自己,手裡拿著一封質地粗糙但沒有題簽的信封。
耿蒼懷一愕驚覺,不好意思地笑道:“站了多久了?不好意思,我好象睡著了。”
聘娘淡淡一笑,說:“這兒有封信是給你的。”
耿蒼懷一愣,這兒怎麼會有信給自己?難道是聘娘有什麼不好當面說的話?但這不似她平素為人。
他接過信封,心中疑惑重重,頓了下才把裡面的信瓤抽出。只見一張八行箋上,力透紙背地寫著幾個字:
耿蒼懷兄:
近日舍弟與閣下困馬集一晤,得益良多。
聞另有駱兄在座,年少高拔,劍氣凜人,故愚下甚渴一見,以聆清教。煩耿兄代為傳言,以求一晤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