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感覺很明顯。這哪裡是以前的三姥爺啦,怎麼還有點磕巴呢。

雖然三姥爺樂呵呵地躺在床上,只有我知道,無論多麼危險,他是一個從來不把自己的安危掛在臉上的人。我說,三姥爺,有病咱就得慢慢治,不治肯定不行,現在科學手段多了去了啊,實在不行就掙點蛇毒,以毒攻毒。

肇老六一看白被單子蓋在三姥爺的身上,這個老夥一下子沒忍住,哇地一聲哭出聲來。三姥爺忙說,老六,我又沒死,把眼淚給..給...給我憋...憋...憋回去。

我一聽,這磕磕巴巴的樣,是挺有毛病。連忙跟肇老六說,六叔,腦血栓這種病最怕的就是病人激動,可不能挑病人情緒啊。

肇老六一聽,紅著眼圈子,幹瞪著眼,奪眶而出的淚水愣是沒掉下來。我連忙把大夫叫到旁邊的醫生辦公室,我問大夫,這種情況行不行啊?大夫說,腦血栓這種病啊,就是越犯越重,你這只是有點小口吃,沒啥,要是半拉身子動不了,那可是大事情,早做準備吧。

我一聽,心裡挺酸,想起他老人家上次病倒的樣子,歷歷在目。我悄悄地跟小姨說,我去旁邊的待一會兒。其實,我是到走廊盡頭抽根菸,我想讓自己冷靜冷靜。醫生病房也不讓抽菸。小姨說,沒事沒事,這狀態不是挺好嘛。我心裡合計,這肯定不是親生女兒。

走廊的盡頭是個疏散樓梯,下了樓梯正好有幾個吸菸的鐵罐頭盒子。我都好幾年不抽菸了,可是一到醫院這種地方,尤其是看到三姥爺躺在病床上,我的心裡就咯噔咯噔的。

人總是有自己不同的生活,有的光鮮亮麗,有的昏暗晦澀,還有的平淡無奇,更有人留名千古。我很難界定三姥爺的人生是個啥?

一口煙下去,我彌散在緩慢升起的煙霧之中。早年在鐵西圈裡,就知道有個楊老三,打架不要命,哥們夠義氣,為朋友兩肋插刀。老鐵西是個鋼鐵的世界,在那個堅硬的世界裡,所有的男人們也不會拐彎。他們除了成天在車間裡,掄著大錘子,敲打著發紅的鋼坯,開著轟鳴的大機器裝置,搬運著屬於那個年代的輝煌歷史。每個工廠都有自己的風格,三姥爺的那個廠生產全國最大的鑄件,在堅硬的世界裡,成為了理所當然的主角。很自然,他們這些工人,也成為了鐵西那片大件鋼鐵的一部分,無論走到哪裡都是吆五喝六。

那時的三姥爺,滿身的腱子肉,黝黑的面板和濃眉大臉,連鬢角的絡腮鬍子,長頭髮燙成了大波浪,那一年他成為了鐵西區的格瓦拉。他把鐵西那邊的工廠保衛科,出手打了遍,真正成為了打遍天下無敵手。也落下了不務正業的金字招牌,以至於在工廠黃了之後,遍地都是歌廳那盞,曾經有家最火的歌廳,車水馬龍,老闆指名道姓,請三姥爺出山,維持那片的生意。三姥爺也不負眾望,以他打遍天下無敵手的威名,攬下了好幾個歌廳的生意,他和他的兄弟們,真正成為了歌廳看場子的。

我非常不屑三姥爺的這段歷史,當然,那也是三姥爺當年引以為自豪的事情。這些事情,隨著嚴打,非常危險地成為過街老鼠。為了活著,三姥爺選擇了金盆洗手,那一年他剛好三十鋃鐺歲。

窗外的涼風把吹出去的煙,又無情地吹了回來,直接灌進我的肺子裡,嗆得我直咳嗽。我一下子從那個年代回到了醫院,我意識到出來的時間有點太長,趕緊往病房裡跑。走到門口,小姨示意我小點聲,三姥爺已經睡著了。白色的被單子剛剛好掛在他的胸前,他的笑容依然停留在他的臉上,彷彿他也在回憶他曾經那段叱吒風雲的日子,雖然已經過去很遠很遠。